一路上都过分严肃的家丁绷直了身体,说:“方先生,我陪您去。”
这么不放心?怕他会逃吗?无奈地摇了摇头,他默许对方跟着自己。
火车上的洗手间不大,刚准备推开门进去,尖锐的东西突然抵着他的腰间。
“你干什么?!”
“方先生,对不住了!”
锋利的刀锋已经划破厚厚的棉衣,来不及思考,方晨霖出于本能,反手捏住行凶者的手腕,要不是年少时肖先生教授的格斗技巧,他现在早就成了一具可笑的冤魂了。
灵巧地转身把家丁按在洗手间的墙上,脚向后勾住门锁,把门关紧,利器——一把□□瞬间转移到了自己的手中,他随即轻轻抵在对方的喉结处,“为什么这么做?”
“方,方先生,饶了小的,我也是被逼的。”
“谁指示你这么干的?”
“是……是当家的。”
“不可能!”张聿泓没必要这么做!方晨霖不相信,更不愿意相信。暴怒之下,锋利的边缘已经陷入家丁的皮r_ou_之间,吓得人满身哆嗦,求饶都说不出口了。
这才意识到已经伤了人,方晨霖赶紧往回收了一寸,压低声音怒道:“到底是谁要害我?!”
“当……当家的。”
“你再说一遍!”
“当家的……”
保持胁迫家丁的动作很长时间后,方晨霖才回过神来。张聿泓要他死,是真的,尽管他都同意离开了,尽管他从来没有想过干涉对方娶妻生子,那人还是容不得他。
嗓子和唇舌都开始发抖,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扯下卫生间窗帘的拉绳把人绑好,从对方衣服上撕下一个布条绑得人不能呼救,他关好门,穿过两节头等车厢,急促地、狼狈地、混乱地、绝望地走进最后一节三等车厢,在最近的一站下了车。
外面依旧寒风刺骨,行李和钱都扔在了火车上。方晨霖望着陌生的城市,有一刻甚至觉得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父亲为张家辛劳了一辈子,最后也不过变成乡间一个小小的土堆。而他,心心念念喜欢着张府当家人,却因为他小小的、毫无存在感的爱慕就非得从这个世界消失。身体中的血液以从未有过的热度沸腾着,他狠狠地自我嘲讽了很久,等脸上的泪水干了,被风刮得通红发疼,才觉察到恨——这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负面情感。
除去婚礼的那日与方晨霖有过接触,许昊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招惹那人了。因为他突然不忍心去打扰,毕竟张聿泓给不了方晨霖的,他也给不了。
好消息很快就传来了,妹妹怀孕了。张聿泓真的很识时务呢,只是不知道方晨霖会不会又难过了?呵,那个单纯的傻子。
阳春三月,宁城却还是y-in冷的。许昊这天情绪不高,并没有带什么随从。南方而来的战事逐渐向北席卷,或许他们许家也风光不了几时。
“许昊……”
声音很小,他却听得真切,是方晨霖在喊他。转头从巷子转角处望去,看见一个瑟缩的身影躲在巷子后面,他疾步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靠近。
“方晨霖?是你吗?”
那人瘦得面目全非,原先白皙的面庞蜡黄蜡黄,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许久没刮了。他上下打量着狼狈不堪的人,皱眉问:“怎么回事?”
“帮我一次。”落魄至此,求他帮忙的方晨霖,声音依旧不卑不亢。
许昊上前拉着方晨霖的胳膊,声音难免有点急,“我带你去换洗一下。”
方晨霖没动,低着头,半晌闷闷地说:“不安全。”
许昊明白了一二,按住方晨霖的双肩,告诉他城郊的私宅地址,让他去那儿安顿下来。
方晨霖抬头望着他,嘴唇动了动,低声说了句“谢谢”。
人离开后,许昊快马加鞭地准备了许多吃穿用物,命可靠的亲信暗中送到私宅,自己回去洗漱了一下,独自匆匆赶往。
方晨霖已经洗过澡,换了身淡灰色的长衫,略长的头发耷拉在额头上,衬得眼睛愈发楚楚动人。
“吃点东西吧,我从莲香楼买的点心。”
“谢谢许少。”方晨霖礼貌地接过,安安静静地吃着。
“到底怎么回事?”张聿泓不管方晨霖了吗?张府的账房失踪这么长时间,他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即使消息捂得再严,为什么许晔也只字未提?
“张聿泓容不下我。”方晨霖出奇的平静。
许昊看着这张毫无生气的脸,没有追问,只是忍不住靠近了些,伸手揉了揉软塌塌的黑发,近似于安抚。
方晨霖往后缩了一小点儿,瘦瘦的身体完全陷进椅子里了。
“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想学做生意。”方晨霖抿了抿嘴,有点难以启齿,“之前只是管账,却做不来掌柜的活儿。”
“好的。”许昊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答应帮你,你该怎么报答我?”
“我一无所有,如果以后能挣到钱,分你九成。”
许昊忍不住笑了,侧头看着方晨霖说:“你觉得我帮你是为了钱?”
“谁不喜欢钱?”
“可我不缺钱。”许昊用手托起方晨霖的脸,“我想要你这个人。”
方晨霖并没有像之前的数次那样反抗他,只是垂着眼睑,眼周红红的,沉默着。
又开始不忍心了,许昊松了手,叹了口气道:“我开玩笑的。”
“谢谢许少。”方晨霖坐直了身体,望着他。
“别谢我,以后我可是分你九成收益的人。呵,就当投资吧,你说的对,没人不爱钱。”
方晨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小口啃着点心,嘴角沾了些碎屑。
许昊心头一荡,顿了顿说:“去关外吧,张家的很多生意在南方,他们找不到你。”
他替人倒了杯茶递过去,“我有个关系不错的日本同学在那边开了个矿厂,你先去学着点儿。日后如果想单干,我会投钱的。”
方晨霖的眼中有了些许波澜,许是在感激他。被人直愣愣的盯着,许昊反而不自在,站起来,掩饰一般笑道:“不准再谢我了,我只是觉得你能帮我赚到钱罢了。”
方晨霖看了他一会儿,“谢谢。我会帮你赚到钱的。”
张聿泓一直在找方晨霖,沿着那一班火车的每一站盲目地搜索着。那人什么都没拿就这么消失了,该如何生存下去?
一开始的时候,他收到消息,在一家当铺找到方晨霖的怀表。这是方晨霖身上唯一的值钱东西,所以,他一定是走投无路了。
张聿泓拿出抽屉里的眼镜,舍不得戴,端详了一会儿,又小心放好,收起来。
周珩今天过来质问他的时候,他完全没了底气,一声不吭。他伤了方晨霖的心,又接着把人弄丢了,现在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周珩也开始找方晨霖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算好事吧。可如果方晨霖存心躲着,该怎么办?
之后的几年里面,接二连三的希望和接踵而来的失望,打击得连周珩都放弃寻找了,张聿泓还是会日日看着那眼镜,不间断地去找。
在哈尔滨的这些年,方晨霖过得不算好,但没有像在张府那会儿被人欺负了。
三年前,许昊告诉他,许晔生完孩子没多久就离开了张府。张家少n_ain_ai还真是新时代女x_ing,连孩子也不要,就去北平求学,还参加了学生运动。张聿泓也不拦着,这让他觉得好笑极了。也就是说,当年的驱逐并不是因为许晔,而是真真切切地讨厌,讨厌到恨不得他死。
方晨霖在东北站稳了脚,就通过许昊,联系到了周珩。对张聿泓心灰意冷后,周珩成了他在这个世上最为挂念的人。
周珩按照他的意思,没有跟张聿泓透露半分,还特地来哈尔滨看过他一次。那次,周珩告诉他,张聿泓一直在找他。后来,他好几天没睡好,本来已经模糊的恨又清晰起来——原来那人还是不肯放过他。
所以每当恨意稍有减弱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事情提醒着他,这辈子唯一的真心是怎样遭人践踏的。
含着恨的日子是辛苦的,方晨霖承受不住的时候,就会换一种信念,纯粹地为了有资格与那人平起平坐而努力。
追逐的过程中,气馁过数次,他越是爬得高,越发现与张聿泓的距离远比想象得要大。那人兴定是天生的商人,精明果决又不乏远见,似乎早就料到这些年的各路混战,一直在向南转移资产,把重心转移至香港,甚至将张家的生意做到了东南亚。
方晨霖拼命追赶,没日没夜,时间久了,居然忘了为什么那么渴望与张聿泓平起平坐了。
每逢生辰前后,许昊都会来哈尔滨看他,带点莲香楼的点心。男人一如既往的高挺且英气逼人,这么多年却没有娶妻。这无妄的执念弄得他时不时地愧疚,甚至于动摇。
“刚十一月,就冷成这样了。”许昊进屋后,搓了搓手,脱下厚厚的皮Cao。
方晨霖沏了杯热茶,递给许昊,“是啊,没宁城暖和。”
“在关外,你还是不适应吧?”
方晨霖低头笑了笑,来东北的第一个冬天,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四年过去了,他假装不再怕冷,可还是会在梦里想念家乡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