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了张府后门。周珩意外碰见张聿泓。
“哥,过来搭把手。”
张聿泓似有不满,看了眼周珩,“明知他不能喝,也不劝着点儿?”
“哥,你在这等谁呢?”
张聿泓没接话,从周珩手里接过方晨霖,清了清嗓子,“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姑母得着急了。”
虽然不放心,周珩却不敢太晚回去,“好吧,那你好好照顾霖儿。”
“方晨霖也是我师弟,你放心。”小醉汉倚在身上,站也站不稳,张聿泓嫌麻烦,直接将人横抱起来。
周珩蹙眉,盯着他俩怪异的姿势,心里不是滋味儿,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醉酒的方晨霖一点都不老实,在张聿泓怀里挣扎着要离开。张聿泓箍住他,不给他乱动,径直穿过后院,一脚踢开房间的门。
房间乱糟糟的,平时也不收拾,像极了它那个随x_ing的主人。
“小珩……”方晨霖脑袋蹭着张聿泓的胸口低低唤着周珩的r-u名,似是情谊非浅。张聿泓不由得想起这两人平日里毫不忌讳地亲昵耍闹,心中不快,手下一松,随意将人扔在床上。
木板床上垫个薄被子,始终有点硬。方晨霖吃痛,轻呼了一声,胃部本能地一阵翻滚,“哇”地吐了一地。
张聿泓极爱干净的一个人,气得抓了抓头发,又认命一般地找来东西将地面清理干净,并没有找下人帮忙。
方晨霖吐完后,在床上来回翻滚,瞧着不舒服得很。
张聿泓微叹一声,继续认命地倒了杯水,喂人喝下。谁知喝到一半,方晨霖嘴巴吧唧了两下,却又打起鼾来。他又好气,又好笑,用袖口给人擦了擦嘴,并轻扶着躺好。
直到确认方晨霖睡熟,张聿泓帮他掖好被子,才轻手轻脚地关门离开。
中秋灯会是宁城一年一度的重头戏。届时,市长将邀请宁城的各界名流捧场助兴。全城的百姓也会汇聚于最为繁华的古陌口,参与这一盛事。
熙熙攘攘的街道,人头攒动。周珩拉着方晨霖一前一后地随着人潮涌动的方向前行。
“今年月圆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桂树头,人约古陌口。”
方晨霖“噗嗤”一笑,“改得不伦不类。”
“改得不好,你开心就好。”明月当空、知己相伴、盛世太平,周珩回头看着身后的人,足矣。
“望断南飞雁……”方晨霖从满街头悬挂的灯笼上随意挑了一个,转头瞟了周珩一眼,“打二字词。”
“久仰。”
“谢周公子久仰。”方晨霖装模作样地作了揖。
周珩抬手对着圆脑袋瓜轻拍一记,“方大博,你……”
“哎哎哎,无意挑的,怪我作什么?”方晨霖忙又随手捻住一个灯笼穗子,“青铜重器,曰毛公,曰大盂。”
“四字成语?”周珩沉吟片刻,脱口而出,“鼎鼎有名。”
“周公子谬赞了。”方晨霖又笑着拱手拜谢。
“方晨霖!”周珩手肘环住他的脖子,“皮痒了是吧?”
“哎哎哎……”方晨霖脖子敏感得紧,浑身扭动得跟条小青蛇似的,“珩哥饶命。”
周珩手臂微微用力,不给他挣脱的机会,“看看这个——‘兴霸伏首愿认输’。”
“甘拜下风?”
周珩揉着方晨霖的脑袋,笑道:“认输就好。”
“你……”方晨霖哭笑不得,只得撇撇嘴继续顺着人群往灯会的主台走。
今年的灯会,由张聿泓主持。本不喜欢这些官面上的事儿,奈何姑父一请再邀,他才勉强应了。
修身的三件套西装束得人精神挺拔。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又突出了许少展现的斯文一面。鲜有的见着这般装束的张聿泓,方晨霖看得入神。
周珩远远看着台上的人,不禁感叹:“到底是衣服衬人。”
“人衬衣服吧。”方晨霖小声接了一句。
“什么?”
“没什么。”
“霖儿……”周珩看着与自己并肩的人,心扉荡漾,不知被哪里来的力量搅动着心神没得安宁。他不由得暗中拉住方晨霖的手,攒在手心,凑到人耳畔,悄悄问:“再帮雨哥解个迷如何?”
“说便是了。”方晨霖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大眼睛。四目相对,似是脉脉情,又未戚戚焉。
“曰南北,曰西东。”
简单的谜题自然不是让他猜的。包裹着手面的温度愈发灼热,方晨霖沉默不语,不再看周珩。热闹的周遭、繁华的市井、中秋的明月渐行渐远,他斟酌着谜底,心深似海。
“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聿泓说是主持,却只在灯会开始的时候讲了几句场面话。
避开古陌口的缕缕行行,他走在直通张府的偏巷小路。巷深悠远,不知谁家院中飘散出的桂花酒香,徐徐飒飒,让他这过客也沉醉了几分。
从后门入府,鬼使神差地走到方晨霖的屋前。他坐在庭院的石桌旁,不想离开。忽地想到那人素来喜欢吃双黄莲蓉月饼,他命人拿来今日莲香楼刚送的月饼和桂花酒。
夜凉如洗,一人独坐院中,自斟自饮。张聿泓几杯下肚,抬头望着那轮明月,不知能与谁共赏这孤光冷影。
“泓哥……”方晨霖回来时,看见张聿泓,有点意外。
“你回来了。”淡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今日与小珩玩得可好?”
“挺热闹的。”方晨霖心情不错,也不似平时那般拘谨。
“来,陪我坐坐。”张聿泓这才开启月饼盒子,拿出一块,递给他。
方晨霖撩起长袍坐在人对面,小心接过,“谢谢泓哥。”
张聿泓闻言微微皱眉,“帮我斟酒。”
方晨霖忙将月饼放盘中,用手帕擦了擦手中的油腻。
倒酒的手甚是好看,白皙修长,却又不失力道,似与那温润的白釉酒壶融为一体。张聿泓伸手握住拿着壶柄的手,微微按下。他无视掌中微颤的指节,不慌不忙地把酒倒入夜光杯中。
“还记得小时候吗?”他松开了手,看着略显紧张的人儿,“你老是喜欢跟我抢吃的。”
方晨霖还没从刚才的接触中回过神。
“晨霖?”
他一个激灵,忽地起身,压低了语气,仿佛一种委婉的隔阂,“小时候不懂事,少爷莫怪罪。”
“方晨霖!”张聿泓目光一紧,将手中的酒杯摔在桌上。杯中的桂花酒随即溢了出来,弄s-hi了石台。声音很冷,寒气逼人,他抬头看着方晨霖,命令道:“坐下。”
方晨霖乖乖坐下,抿着嘴。
张聿泓看着那张苦苦的脸,又有些自责。方才方晨霖心情好好的,他又为何非弄得对方在这中秋佳节不愉不快呢?稍稍放缓了语气,他轻声问:“这月饼好吃吗?”
一向霸气飞扬的人,极少有这般的软语温言。方晨霖抬头撞见那双动人心神的桃花眼,心跳漏了一拍,“好吃!”
看着方晨霖呆傻的样子,张聿泓心情大好,“不喜欢你叫我‘少爷’,显得生分。你如果不喜欢叫‘哥’,直呼姓名也可以,或者……叫‘聿泓’。”
“聿泓?”方晨霖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记住你的身份!”一个严厉的声音划过他的脑海。他压抑地捏住手中的月饼,黯然回复:“泓哥,我还是这么叫你吧。”
张聿泓不再为难,今晚,他只想好好谈谈心。
莲香楼的月饼,软糯可口。方晨霖吃到心头好,情绪也不似之前那样紧绷。他看了眼张聿泓手中的酒壶,软声说:“泓哥,我也想喝一杯。”
“就知道你嘴馋。”张聿泓指了指旁边的空杯,“早就给你备着了。”
方晨霖笑着接过酒杯,给自己斟满。美酒佳酿熏陶着,他的话也多了起来。
张聿泓本就不多话,只耐心听着方晨霖谈天说地,谈笑风生。
说着说着,方晨霖就聊到了周珩,这话匣子一开便关不住。他讲他平日里如何耍小把戏让人请他吃饭,又如何与人一起四处疯玩,还如何跟着那人见识各种新奇玩意儿……
张聿泓听着听着,表情越来越冷,越来越僵。方晨霖越是说得兴高采烈,他越是不舒服。“别说了……”
方晨霖正在兴头上,也没听见,手舞足蹈地讲着周珩带着他第一次看电影的趣事儿。
张聿泓猛地起身,捏住方晨霖的下巴。他声音不大,却最够震慑,“别说了。”
下巴有点疼,方晨霖呆呆地看着张聿泓,不明所以,愣声回了个“哦”。
又是一副傻萌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笨熊。张聿泓绷不住笑了起来。这么可爱的人儿,他哪舍得冷语相对?掏出西装口袋里的怀表,他看了看时间,“子时了,早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