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淼站在外头,揣着个袖子。开始还觉李治锋说的话好玩,乐着乐着,心里想起十年前他们在此处分别的那天,一时间既悲又喜又唏嘘,倏然间就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哭得一塌糊涂。
被赵超收监他没有哭;听到李治锋打胜仗了他没有哭;上元夜在茂城外再相见时他没有哭;上了他的马,跟着他一路北上,走过千山万水之间,他也没有哭。
然而在这个时候,游淼的情绪却瞬间都涌了出来。
李治锋走出来,自顾自道:“没房了,下回吧。咱们再找……怎么了?”
李治锋被站在食肆前哭得稀里哗啦的游淼给吓着了,警觉地左右看,怀疑有人趁他短暂离开时欺负了游淼去。游淼却难过地摇摇头,李治锋一动不动,过往行人奇怪地看着二人。
游淼在李治锋一身名贵兽皮上揩了鼻涕,缓过来了,说:“走吧。”
李治锋也没问,便与他再寻客栈歇脚。
然而延边的客栈竟是全住满了行商,从酒楼的天字号房到开门做生意的旅店的马厩,就没有一家有位置的。再这么下去,只得去官府了,游淼偏偏又不想找官府。绕了一圈,又回了原先的曾阿牛烤肉店,这时候人不多了。
李治锋想了想,说:“要么去找涂日升?”
游淼有点心动,说:“涂日升的府上可以白住,不过……哎,先想想别的办法吧,民居能借宿么?”
此地压根就没多少民居,况且为数不多的民居也全被买下来,当铺子的当铺子,开客栈的开客栈。游淼直到这时候才不住后悔,怎么当初江波山庄就没想到在这里也开个分号什么的呢?
李治锋朝面馆内看了眼,见里头还有不少喝酒吃肉的,便道:“你再等等,我再去问问,这次别哭了。”
游淼:“……”
李治锋进去与掌柜的说了几句话,便招手示意游淼也进去,天寒地冻,烤肉店内一片温暖,李治锋与掌柜的又商量几句,小二便在大堂最角落里架了个屏风,说:“您二位先这里歇歇脚,这几天也是大雪封住了路,南来北往的人大都上不了路,等天晴就好了。”
“凑合一晚上吧,”游淼道,“正好,喝点酒,暖暖身子。”
多了个屏风,后面便放张矮榻垫上席子毯子,虽听得到外头议论,但北方的食店大多这么做,食客酒客们各聊各的,也无暇来探听旁的人说什么,一室闹哄哄的,全是滞留此处的商人。
游淼与李治锋在屏风后换了干衣服,小二又架上个矮案。靠着厚厚的毯子,裹着被褥,烤着火炉,喝着热茶,俨然一片小天地,游淼简直不能再幸福了。
“两位爷吃点什么?”小二笑道,“咱们这儿有上好的烤肉烤鱼……”
李治锋道:“带我去厨房。”
小二便引着李治锋走了。游淼被火烤得软绵绵的,快要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去,不片刻便倚着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杯盘声响,看见李治锋跪在矮榻上,依次摆开杯盘,游淼便强打精神,爬起来吃晚饭。
“先吃了再睡。”李治锋道,“待会儿陪你睡。”
游淼看到李治锋蒸了碗鸡蛋羹,便来了精神。
此时乃是春寒,延边依旧滴水成冰。后院里有冻在冰块里的牛羊腿,把嫩肉切下来后,以陈皮、丁香、葱、芥等料去了檀味,上屉蒸软,不一会儿就满满地端上来一大盘嫩羊肉,蘸着椒盐、蒜、三合油与麻酱调的酱碟,游淼险些把盘子也给吃下去了。
“吃点菜。”李治锋道,“肉别吃太猛。”
游淼哪里还管他,只是不住猛塞,吃完后李治锋收了桌子,泡了壶碧螺春给他。两人捧着杯子,靠在屏风后的墙上,人生最惬意之事十之不过二三,这样互相倚靠着,只觉这辈子,好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不对,还有一件事。
“咱们还有多少钱?”游淼问。
李治锋道:“正想给你说声,换你管钱么?”
李治锋说着掏出钱袋给游淼。游淼点了点,看到有十五两金叶子,钱袋里还有另一个小钱袋,是当年游淼给李治锋的。
钱袋还是以前的,当初里面的二十两银却早用了,只是李治锋后来又朝里装了二十两,权当留个纪念。
“二十两银。”游淼道,“十五两金。”
李治锋道:“够了,东山领地里,族人还有点钱。”
“怎么好拿你族人的。”游淼道,“明天去把金子兑了,买点货,带着回东山去吧。”
李治锋嗯了声,游淼便靠在他肩上,看着红泥火炉,又问李治锋的领地情况。李治锋随手画了地图给他看,游淼侧头端详了一会儿,李治锋的领地恰好就在辽东。
辽东已经是北得不能再北了,游淼从前读《山海经》时,海内东北的大荒志里提到,那里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脑袋上顶着个大眼睛的日轮仙女、三只脚的天鹘、九尾狐盘踞的青丘之国……
总之,就是一个自己从来没接触过的世界,汉人也从来不到那里去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