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万事万物总有自己的两面x_ing,而范蠡的双刃剑,就是越人的怀疑。
很快的,范蠡的头顶就被按上了两个醒目的大字,变节。
这是个误会,可这个误会的发生,却是非偶然的,虽说一半来源于黑翼的有意陷害,但另一半也抹不去范蠡自己的故意误导。所以面对诸稽郢的质问和试探,范蠡毫无半点抗辩,他只是等着,盼着,想着,如何将从伯嚭处探来的“臣服”摆到大王跟前,让他看清其中的厉害得失。
范蠡很清楚,这个过程必将会伴随的血r_ou_模糊和撕心裂肺,是怎样也无法避免的,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即便是这些意料之中的代价,竟依然疼痛得超出了他的想像,而无法接受。
他真的没有想到。
所以那一天,当他自认为已经做好了足够的铺陈之后,范蠡利用几日前夜访大将军府的便利,谎称大将军有话相传而要求黑翼领他面见大王。
黑翼相信了。
远远的走近单独囚禁大王王后的牢房,像模像样的屋子出自范蠡等越囚的辛劳,就是位置不好y-in暗了些,夤夜之间只靠着一盏烛火的光亮,更是显得摇曳不明。不过倒也无所谓,反正在范蠡看来,即便这间囚室映满了一室的橘色光明,也无法令人感觉到丝毫温暖,毕竟大王在这里居住的时日不短,此处早已被那人眼底周身的冰冷所侵染,渗透了满天满地的抗拒意味。
经过黑翼不怎么客气的通禀,范蠡几步走进囚室,头也没抬的大礼参拜,他感觉得到大王王后投在他身上的审视眼神,更感觉得到退在门外不远处的黑翼身上那股强烈的敌意。
“寡人,正找你有事情呢,范大人。”
大王挥挥手示意他起身,平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范大人”三个字却重重的砸在范蠡心里,大王,从未曾这么称呼过他。
“听说,你最近和公孙雄伯嚭来往甚密,可有此事啊?”
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黑翼的面色,范蠡尽量据实以答:“有,范蠡也正是因为此事来见大王的。”
“哦。”
“范蠡获得了一个好消息。”略微停顿了一下,范蠡清清喉咙,稍稍提高的音量确定让黑翼听得清清楚楚,“雄才伟略的吴王将要北进图霸了,吴王仁慈啊,吴王听说大王受虐于大料便亲自前来解救,臣以为,大王应该表示感激啊。”
“哦,感、激?接着讲。”看着范蠡的表演,大王没有表现出怒意,甚至连声调都没有丝毫提高,只是,- she -在范蠡身上的视线冷的结冰。
似乎感觉不到大王的情绪,范蠡依旧滔滔不绝:“雄才伟略的吴王北进图霸,此乃百年不遇的变举,当此之际,大王应该真心诚意的表示自己的 忏悔,奉吴王为上王,奉吴国为上国,以此来获得吴王的宽恕,只有得到了宽恕,才能得到最终的赦免哪。”
上下打量着范蠡,大王轻轻的笑起来:“范蠡呀,是他们让你来的?”
范蠡回身看了看黑翼,再看看大王,这个问题,实在是没有回答的必要,因此大王其实也没打算听他的答案。
“你说这些寡人不足为奇,因为有人告诉寡人,你——变节了。”叹了口气,大王看着范蠡的表情依然带着笑意,却没有费心隐藏话里的刀锋,“你是楚人,不会把我越国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这没什么。你们,仗着胸中的那点点谋略,换取了多少荣华富贵还不够,还要出卖良心,现在,还要拉着寡人一起来出卖越国!范大人,当初,你背叛了你的故国楚国投奔到我越国,寡人收留了你,为什么?是因为你有雄—才—大—略!可是你的雄才大略用在了什么地方?劝寡人投降是你,劝寡人臣服如今——又是你。你背叛了你的故国,现在又让我越国投靠吴国,寡人不懂啊,你到底是居心何在?”
楚人,楚国人?原来,自己是楚国人啊。有趣,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竟然,早就忘光了。
范蠡闭了闭眼,察觉到冷冷的s-hi润划过面颊,匆忙以衣袖搌了去,努力维持声音的波澜不惊。虽然背对着黑翼,但是声音,他还是听得见的。
“范蠡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大王好好的活下去。”
“不,你是让寡人苟且偷生!对吧。”
“苟且偷生,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垂了眼,范蠡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掩掉了太多的心痛,也遮去了太多的情感,以至于深沉得,竟如同大王的语气一般冷淡,令人无从辨识。
似是被范蠡的观点惹得忍俊不禁,大王控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声音虽依然轻柔,却再难以掩盖眼里刻骨的憎恨:“范蠡啊,你知道现在寡人在想什么吗?寡人后悔,后悔啊,后悔当初在固城河边,寡人听信了你的谗言,才造成了寡人如今的奇耻大辱!寡人——该杀了你!”
“范蠡不悔!”
轻轻的,声音不大,四个字仿佛立誓一般缠绵悱恻,只是无法看着大王的双眼说的坦然,只得盯着脚下的土地无所顾忌,毕竟他范蠡需要隐藏的情绪,实在是太多了。
“正因为范蠡在固城河边进谏了大王,如今我越国才宗庙未毁,血地有存,百姓有生,大王健在!不管大王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我越国已经是吴国的臣属,我越臣已经是吴国的——奴仆。大王虽身为奴,心却还是王,只有身心一致才能——”
“才能什么?”望着情绪逐渐激动起来的范蠡,大王目光如炬。
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范蠡猛地回过头看向黑翼,再转身终究无法继续解释:“范蠡的话,希望大王三思。”
“滚。”阖闭双目,大王深吸口气,吐出来后连身上的力气也跟着一并溜走了似的,语中的疲惫显露无疑,“寡人,不想再听你说什么了。”
不该说了,不能说了,不忍说了,范蠡看着大王的脸,心里比谁都清楚。然而,不得不说:“向吴王赎罪吧,只有得到吴王的宽恕,越国人才能活下去。”
“范大人。你这是——自取其辱!”倏的睁开眼,大王撑起身,一步步走到范蠡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手扇在范蠡脸上,也抹净了残留的潮s-hi,然后慢慢的坐了回去,低声咬碎最后一个字,“滚。”
范蠡其实还想说些什么,比如再着重解释下臣服的必要,然而说不出口,眼看着大王隐忍的表情、疲惫的神色,范蠡什么都说不出口。于是静默了片刻,只得转过身不看,跟随在黑翼身后离开,边走边逼着自己叨念最后一遍,却终究不忍高声,仿佛对自己的自言自语。
“去吧,向吴王赎罪。”
迎着夜晚的凉风,范蠡尽量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回到自己的囚牢,躺倒在角落里,这才抬起手缓缓的摩挲上自己的脸。
不同于方才的麻木,现在,范蠡可以清楚的感到左边脸颊上的火热。这一巴掌,应该是用尽了大王全身的力气吧,可是不痛。除了半边脸上热辣辣的感觉以外,不痛,一点都不痛,因为真正痛的地方不在这里,脸上,根本不痛。
范蠡仰着头,两眼盯住一点不动,渐渐的恍惚了眼前的景物,大王的面貌却在黑暗中清晰了起来,那双冰冷的眼里翻腾着的憎恨、以及隐藏在更后面的哀伤,如同利剑一般扎进范蠡的心脏,那感觉渗入骨髓、痛彻心扉,然而不够,他还不够疼痛,范蠡比谁都清楚,痛的那个,不是他。
闭上眼,放任一直强忍的眼泪肆无忌惮的下滑,范蠡死咬住下唇不出声,直至腥甜的血腥气味充溢在嘴里,激烈的情绪才总算平定了些。事已至此,他无法再做什么了,剩下的,就只有等。毕竟以他对伍子胥的了解,大王需要最后选择的时刻,不会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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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臣服之后
勾践,你就这么想死吗!
勾践,你的手,为什么死抓住缰绳不放啊?
可惜啊,你是个怕死之人。只要寡人,斩断这缰绳,你就会粉身碎骨!
你知道寡人,为什么一直留着你的命吗?因为寡人确信,在战败和羞辱的摧毁之下,什么气节,什么意志,全都荡然无存。
寡人以前,是很在意这份屈服的,你勾践一天不服,寡人心里就一天不踏实,胜利,就不算完满!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寡人的这份好奇心,却渐渐的消失了,寡人决定,不再跟你玩这个游戏,因为寡人突然明白,就算你勾践今天死了,寡人也一样能证明自己的伟大,因为寡人要称霸诸侯!问鼎天下!
一个屈服的勾践,和一个不屈的勾践,在寡人这里,都是刀俎上的r_ou_!
寡人今天就成全你,送你到天国去,今天就结束你我的恩仇,在那里,再继续做你那狂妄和无知的美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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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其实是一个过程,一种磨人而又难以规避的煎熬,仿佛头顶上悬挂着一柄欲坠的利剑,而被禁锢在下面的人,只能心胆俱裂,在是与否两个截然相反的未来中飘忽摇摆,在喜和悲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里反复难平,焦躁忐忑却又无事可做。随着等待的时间越长,越多的慌乱与不安便日以倍增,直至最后的结果断开那柄空悬的剑,或一剑穿身,或一场虚惊,但总算是一切尘埃落定,有如大病初愈、死而复生,然而毕竟难以幸免,便是聪明诡谲如范蠡者,终究束手无策。
那一日,当他随一众越囚目送大王为夫差牵马拉车,当他眼看着大王蹒跚而又倔强的背影一点点隐没于卷起的烟尘,终于消失不见,第一次,范蠡感到了彻彻底底的茫然无措。
事实上,对范蠡来说,出现在他人生中的每一次等待结果,他最少都持着七成把握,然而今天,他却连一成都没有。关于大王,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大王有没有听懂他日前的劝谏,即便听懂了,也不知道大王肯不肯接纳,对今天的情况,大王准备好了吗。
静静的从拥挤在门前的众多越囚中退了出去,范蠡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轻轻摸索着身后的石壁,然后又屈起手指敲了敲。
嗯,不错,很坚硬。
想当初那个掩烛逼着他们搬的都是些又大又重的石块,令他们垒好了囚牢关自己,如此刁毒的主意,区区一个司狱官如何而得,不必猜也定是出自他伍子胥的手笔。想到这范蠡不由无声的笑了起来,我葬身于此,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伍子胥啊,总算不负你苦心煞费的一计又一计,如今得一个多一个,我也算许了你个天大的死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