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工部来奏,近日修内将要结束,恭请我更赐殿名。
把崇德殿改为紫宸殿,作视朝前殿。长春殿更为垂拱殿,作常日视朝所在。滋福殿也正式改名为皇仪殿,诸如此类,几乎所有的宫殿都要改名。
我实在不耐烦,交到翰林手中,命令他们拟制。
甲戌,恭谢天地于天安殿,与母后朝臣拜谒太庙,大赦天下。
宣告改元为明道。
御仗回宫时,皇后率了众妃嫔宫人在崇圣殿迎接。
她虽没有正式名分,但因为我与母后的看重,所以也列在最后。
草草见过了她们,不敢对她多看,怕别人猜疑嫉妒她。和皇后去看了各殿的新名。
西凉,清心,流杯,转到锦夔殿时,发现这里最得我心,新近整修后,植了大片海棠玉兰,春天的时候想必是很好的。旁边有小圃,兰蕙几畦,合抱的梧桐树。金水河引到殿后,菖蒲历历。
我转头看了后面跟着的宫人一眼,特特在后面人群中找她。
她大约是累了,脸色发白,气息也不均匀,嘴唇褪得淡红。
我忙说:“这里就赐了她居住吧。”在人群中指了一指她,然后说:“不必再跟着来了,就在这里歇息好了。”
锦夔殿离我住的长宁宫很远,所以即使她没有封号,对此也都没有异议。
她听到允许歇息,马上就坐下来了,天气已经是冬天,阳光不足,我看她苍白的单薄样子,非常担心,让太医留下给她把把脉,自己与其他人离开。
走了几步,太医从后面追上来,我停下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心里一慌,忙问:“她身体怎么了?” “皇上大喜。”他伏在地上回禀。
我怔了一下,然后从步辇上一跃而下,在周围错愕的惊呼声中,向她的方向急奔过去。
我们生个孩子吧。
现在,她真的会为我生下我的第一个孩子。
上天一定是听到了我的企求,如此遂我心意。
我会留住她,我会和她在一起,我们会有一辈子的光阴。
我现在再不用怕无能为力的患得患失,我再不用怕一觉醒来她已经消失。
我再不用害怕她离开我。
她在锦夔殿里听到我的呼喊,转身来看我,在冬日的可爱阳光下,脸上居然有了薄薄一层红晕。
那种美丽姿态直撞入我心里,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我不知道怎么去承受。
只能拥她入怀,欢喜得眼泪都几乎涌出来。
她也安静地在我怀里,任由我狠狠的拥抱,我想看看她的表情,但是她低垂着脸,看不到。
但我想,她也一定非常喜悦。
整个宫里都轰闹沸腾,因为我有了第一个孩子。
母后甚至比我更期待孩子的出世。有了孙儿,她似乎已经把艾悯以前的事抛在了脑后。
“等孩子出世后,可以加封她了。皇上觉得什么名号合适?”她当着皇后的面笑问我。
“不如不要等孩子出生,先加封为妃吧?”我问。
“皇上何必这样急躁?”母后笑道,“加封仪式繁琐,听说她身体又不大好,折腾来去可不大好。” 我低头微笑。
我自然知道仪式繁琐,可是,假如她生下的是个女儿,那么按例她就只能是昭容、修仪、顺容、贵仪等众名号,而我如果及早在不知道孩子性别的时候加封她,因为可能是长子,那就没人会反对我给她妃一级的身份了。
母后当然也知道我在想什么,顺了我心意说:“就依皇上的意思,马上让后局的人去准备吧。”
皇后在旁边问:“那么要进什么名号才好?”
母后问:“贵妃如何?”
皇后还在犹豫,我就先说:“就封贵妃。”
母后深有意味地说:“她刚刚怀上孩子,要静养才好。皇上不如让人仔细点,不要让别人打扰到了。”
离了宝慈殿,我马上就吩咐入内都知阎文应去殿前御侍增侍卫来。
“好好照看锦夔殿,不可以让任何人打扰到那里的清净……没有我的手谕,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他应了,回身要去召人,我又叫住了他,斟酌良久,说:“皇后若来了,也要请她回去。”
锦夔殿内没有她的人影,宫人说在殿后,我从曲廊穿过边殿,这才看见她蹲在菖蒲边上,手里握着一把剪刀在剪那些菖蒲冬天死去的叶片。
我慌忙上前去拉她,说:“这些事情让宫女来就好了,小心自己身子。”
“她们不懂,万一伤了根怎么办?”她轻描淡写地说。
“太医让你不要蹲下去,你要注意自己身体和孩子。”我皱眉,夺过她的剪刀,然后拉她回屋,说:“你现在刚刚怀上孩子,最好每天躺在床上,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养猪啊?”她轻声嘟囔。
被她的口气逗笑,挽着她的手说:“先养好精神,下个月加封你为妃。”
她漫不经心的点下头,却还是不习惯我牵她的手。我只好放开了。
“知道自己会是什么名号吗?”我问。
她在我旁边,却转头看花窗外面的疏朗树木,说:“贵妃吧。”
我诧异,问:“原来你知道了?”
她冷笑了:“德贵贤淑四个名号,我可是一点也没有,只有母凭子贵了。”
没料到她这样说自己,我不管她冷淡的面容就笑出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不贤良不淑德的人,偏偏我就迷恋了你。”
她不加以理会,我顿了好久,说:“以后,你可要做我的妻了。”
她却突然狠狠反问,“即使做了皇后又怎么样?你还不是要很多妃子,身份再高是能和你一起吃饭还是一起偎依?”
没想到她说这样的话,我一时愣住,心如刀绞。
事到如今,她想要的,还是赵从湛那里的唯一。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能给她的就是这样了。这是我无力的事情。
我想我只能随便她,以后她就会忘记了。
她见我不说话,拂去身边石栏上的叶子,要坐下来。
我把她拦住,说:“不能坐这样冰凉的地方。”一边叫宫女拿垫褥来。
我自己也没想到,居然变得这样婆婆妈妈。
在这样的冬天里,不敢再和她说话,坐在暖阳中看着庭中稀疏的树枝,偷偷地去搂她的腰肢。
她大约也觉得刚才的话不应该讲,居然没有避开。
周围一片安静。
庭中现在还是光秃秃的那些灰黑枝头,明年春天,就能开出娇艳的花朵了。
到时整个锦夔殿都是繁华无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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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一)
天气渐渐转为严寒。
母后劝我不可再呆在锦夔殿,我一笑置之而已。
她现在不可以孤单。
况且我们的未来就要看现在了。能不能挽回,我心里忐忑。任何什么变故,我无论如何也经不起了。 我现在有借口,就一定要拼命留在她身旁。
怕她受冷受热,她又不肯让人在床边侍侯,只好我动手。
每个夜里都逼迫自己醒转几次,伸手去摸摸她的被子有没有盖严,怕有一丝冷气进去伤了她。
有时她微微一动,似乎要惊醒了她,我就只好僵在空中很久,等她睡安稳了,再轻手轻脚缩回。
到后来居然成为习惯。
我不是皇帝,我是个最普通的疼爱妻子的人。
满心欢喜,等待我们的孩子到这个世界上。
有一次我去摸完她的被子,听到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心里一惊,以为吵醒了她,她却再没有动静。
我想她是在睡梦里遇见了什么伤心事吧。
一开始偶尔趴在她的小腹上隔着被子听听动静,后来几乎上瘾。
她就会推开我的头,皱眉说:“不到三个月,哪里听得到什么啊?”
其实我不是想听孩子,我是想要找个借口名正言顺地在她的身边依赖一会。不便说出原由,只好坐到她身边,问她:“你觉得会是皇子,还是公主?”
她却不喜欢猜测:“我怎么知道。”
“猜一下嘛,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兴致勃勃地抱着她的肩问。
她想了很久,说:“儿子大约不可能……”脸上表情奇怪。
我问:“怎么不可能了?”
她又不回答,反问我:“你呢?你喜欢儿子吧?”
“儿子当然好了,可是十二岁起就要到东宫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多寂寞。”况且我肯定抢不过他,那就是另一个男人天天占了你的怀抱,我要怎么办?我想到这里,为自己的胡思乱想笑了出来,“可是如果你没有儿子,又不象其他人一样有后面的势力,以后在宫里也许被人欺负。如果生了长子,我就可以立他为太子,以后你是皇太后,就不一样了。”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不再说话。
“生一对龙凤双胞胎好不好?”我在她耳边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