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狠狠地一咬牙,说:“算了,拼了!”拉着我的手站起来,大声说:“老板,钱放这里给你了。”摸出两个钱拍在桌子上,然后马上疾步拖着我离开。我觉得她健步如飞,诧异地问:“怎么了?” “嘘,快跑!”
我们又是狂奔,后面老板在大叫:“姑娘!你这个什么钱啊?外邦的钱不收!”
我听到她压低的笑声,嘿嘿,好象奸笑。
我越来越觉得她象一只狐狸。
狡猾却迷人的狐狸。
川流的人群中,她紧抓着我的手。我也抓紧她的手。
奔跑中,她的雪柳突然钩在了一个人的衣襟上。
她下意识地一伸手去扯,雪柳掉在地上,她却将那人外面的纱罩袍扯开一条口子,嘶的一声轻响。
我抬头一看那人,吓了一跳。
原来是赵从湛。翰林侍读。他怎么在这里?
他显然也看到我了,愣在那里,偷眼看看她,在人群中当街跪下来。
“免了,快起来!”我低声急道。
但是周围的人都已经在看我们了。
我紧张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此时赵从湛俯下身去捡起那朵雪柳,说:“姑娘,你掉了东西。”
旁边的人以为他是替她捡花,不再理会。纷纷都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她倒微笑着把花接了过来,说:“谢谢。”
后面的老板还在叫着追我们,赵从湛微微讶异地看我们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又回头看那老板。
我马上伸手拉住她,朝宫城跑去,把赵从湛和那老板留在人群中。
我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赵从湛要在我们的命运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却是我在旁边一手促成。
就象命运来临,避无可避。
逃到宫门口,我们才有恃无恐地停下来,互相看着大笑。
“我要走了,小弟弟。”她和我靠在城墙上,一边喘气一边说。
又要走? 我呆住。
我还以为,这个元夕是没有尽头的。
“拜拜啦,小弟弟。”她笑,“我明天再来。”
“你在这里……可以回去吗?”
“没问题的,我会马上回到家里。那……你快回去吧!”她指指宫门,微笑。
“明天?”我问。 “明天。”她肯定地说。
恐怕又是一年。
我回去的时候,看到伯方在延庆殿前面跪着。
“怎么回事?”我忙拉他起来。
“太后的凤辇刚走。”他说。
我一颗心当即扑通乱跳,“母后……有说什么吗?”
他低声说:“没有,皇太后来喝了盏茶,说咱们延庆殿的鹤林风露倒是上好的,可是皇上怎么能喝这样浮口的茶?”
这茶不是内局定的吗?有他们什么事?
我进内去看,满院里跪了一地的内侍宫女。
只听到壶漏的声音。
原来已经四更。 雪又零星地落了下来。
第二天不用早朝,我在端明殿听大学士吕昭讲唐宣宗皇帝事。旁边是翰林侍读。翰林侍读分两种,有些是朝臣甚至台丞兼任,指点我读书来的,还有像赵从湛,他是宗室子弟,太祖皇帝次子燕懿王德昭的孙子,算起来是我的侄子。
父亲生我的时候,已经是四十三了,所以赵从湛反而比我要大,今年应该有二十一。
燕懿王德昭,乾德二年出阁。本来皇子出阁就要封王,但太祖皇帝因为他年纪幼小,只授了贵州防御御。直到太祖去世,竟不曾封王爵。他的哥哥早夭,原本他应是皇太子,但是太祖皇帝却把帝位传给了弟弟,也就是太宗皇帝。
到后来因为军变事,他被太宗皇帝斥责后自杀了。有五个儿子。其中赵从湛是嫡孙。
太祖与太宗的事情,没人能摸清楚,太祖皇位不传已经成人的儿子,却传了功高权重的弟弟,而弟弟即位五年内,太祖儿子全部去世。
我有时候怀疑,也许一切正常的话,其实我和赵从湛的位置要换一下?
但这是悖逆,我也不敢过多去想。
幸好赵从湛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在我面前向来毕恭毕敬。
讲到宣宗杀琵琶艺人时,有人来奏:“开封府尹有异宝来献。”
我正听得昏昏欲睡,此时精神一振,立即道:“何不看一下是何异宝?”
那些人无可奈何地放下书。
伯方把朱漆描金的托盘呈进来。
我看见上面躺着的两个钱,银制般明亮,没有方孔。拿在手里看,又不是金银铜铁里的哪一类。
上面有牡丹花,旁边写不知哪国的文字。翻到背后一看,弯弯曲曲的蝌蚪文。中间有个奇怪的圆形图案。 忽然间,我知道这是哪里来的了。暗笑。
开封府尹还在禀奏:“昨日元夕,天降神人,此为神人所留也,据说李家铺子的圆子味惊天人……”
我真想告诉他,那圆子其实很难吃,但也只好生生忍住。
赵从湛在旁边问:“臣下能否一观?” 我递了个给他看。
他看了下,抬说:“果然精致,非我朝所能制。”顿了顿,又说:“不过神人倒不一定,大约是异族的钱币。” 开封府尹狼狈地僵笑。
这个赵从湛真没幽默感。我心想。
不过那些老夫子倒是找到了话题,开始辨认这是哪一族的钱币,口沫横飞,不亦乐乎。
我也乐得在那里发呆。
又想,今天晚上她会不会来?
难道又会是一年?
africanlife 2007-05-06 20:15
很不一样的穿越文哦!这是以一个古代人为第一人称,以他的视角去看一个穿越来的女主角。第一次看到不是穿越者的视角来讲述。只能说好文!!!!好文!!!好文!!!
africanlife 2007-05-06 20:21
上元(三)
一整天都在盘算她说的明天,是真的明天,还是明年?
但是,还是一定要去。
晚上,刚刚有点蒙蒙黑下来,母后的凤辇却到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来和我喝一盏茶。
暮霭跪在那里细细地把去皮的松枝送进红泥的小茶炉,用手掌大的葵扇轻轻送火。茶的暗香云气般舒卷开来。
“郭青宜进宫已经三个多月,皇儿要如何安置她?”
母后轻声问,和茶气一样柔软。
我却觉得利刃在身。
不敢说话。
于是母后也不再说什么。
到月上梢头,映得一地白雪放射出明亮如镜的光芒。
母后起身上大安辇,在辇上她整了下裣袖,淡淡地说:“今日的茶就很好,伯方,你们以后可都要如此伺候皇上。”
所有的人都跪下,恭敬地答道:“是。”
送走母后,想要出去,伯方在门口跪下,不拉着我,也不说话,只是磕头。
伯方比我要高很多,大我五岁,我四岁时他就碎步跟在我身后跑了。去年的惊蛰,若不是他,我恐怕已经冻坏在司天监。
默然无语良久,终于说:“那就歇了吧。”
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的时候,才悄悄爬了起来,去延庆殿边最丫杈的那棵李树,仰头看这高高的树与高高的墙。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一点紧张,倒是有点兴奋。
象我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躲在步天台上等待日出,眼看着天边逐渐翻成明艳的嫩蓝。好象天地间除了我期待的东西,其他烦嚣的一切再不复存在。
外面是一株梅花树,在月色下隐隐开了十来朵淡白的花朵。
脚踏在枝上,振落了几片梅花瓣。我紧张地看看四周,一片细细的风声。
十六的月亮,和白雪的反射,交织成一片雪色天光。
所有的高堂伟殿都在远远的地方。象踏着恍惚的梦境前进,明明没有任何的底气,却也没有任何疑惧。
出了内宫城,在广阔而空无一人的外宫城的雪里,我在月亮下奔跑,听到自己的衣服猎猎作响,也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清晰极了。
她却没有在司天监,在门口的松树下等我,向我招手:“小弟弟,我在这里!”
我一下子停下来,却没防摔在地上。
她忙跑过来,在我面前蹲下,伸手给我:“你没事吧?”
我趴在地上抬头看她。
她微偏头看着我笑,在月光和雪光中,肤色晶莹剔透,玉一般皎洁的白色。
她今天穿裙子,长长的,及踝。终于和普通的衣服有点像了,月光下看来好象是珠灰紫色,那松树的阴影如同描画在她的衣裳上,她的手上,她的脖子上,她的两颊上一样,层层叠叠地摇曳。
“怎么了?很痛吗?”她担心地问。
我低头,不敢正视她,怯怯地笑:“不是啊……这衣裙很别致。”借故去抚摩她裙子下摆细碎的衬边。 “蕾丝,很漂亮吧?”她一点也不介意地翻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