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南生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来看他,有些讶异,又有些羞涩,又有些愧疚,半晌收回了目光,难为情地道:“抱歉。”
陈飞卿就不懂他这突然的抱歉是何意思了。
傅南生道:“是我唐突了。”
陈飞卿下意识道:“没。”
傅南生摇了摇头:“这么说可能会很失礼,请您原谅我,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陈飞卿惊讶地问:“为什么?”
傅南生也很惊讶地看着他,仿佛他的惊讶更值得惊讶。
陈飞卿自觉失态,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朝他又走近了一步。
傅南生却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退了一步。
陈飞卿:“……”
他就更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了,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敢再动。
傅南生都不敢抬头看他,望着别处道:“是我做错了。”
陈飞卿突然有所醒悟,道:“鲁鼎他不是有意的,真的,他说话一直都这样,对我都这样,我代他道歉。”
傅南生道:“您不必怪鲁大哥,与他无关。当然,他说得也对。只不过,我不是因为这个,我从来没怪过他,也并未放在心上,即便他没来,没说那些话,结果还是一样的。”
陈飞卿讶异地问:“为什么?”
傅南生道:“因为您的眼睛好了。”
陈飞卿一怔。
傅南生继续道:“其实,我是讨了个便宜,是趁虚而入。若换了现在,您只会觉得我难缠和讨厌罢了。”
陈飞卿想说那倒也没有,但还是没说出口。
傅南生接着道:“所以我之所以道歉,是因为我一开始便是这么想的。我很抱歉这么做了,也早就知道您的眼睛终究有好的那天,这一天就是我梦醒的时候。”
陈飞卿就更无措了。他从不知道还能有这种弄法儿,什么叫趁着他瞎就行,好了就不行了?怎么说,有点莫名其妙。
两拨人都在隔日清晨启程,分道扬镳,一个往南,一个往北。
陈树特意雇了一辆马车给傅南生和白御医,还决定陪着往回走过一段山路再说。
陈飞卿则带着鲁鼎朝南边策马而去,只不过其中一个人心神不宁。
鲁鼎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扔了句“欲擒故纵也是他们的好法子”便不说了。
陈飞卿一面策马,一面回想着这些日子的事。
其实傅南生不光是偷亲他了,还说了很多的事,很多傅南生在过去两年里遇到的见闻,竟然从傅南生嘴里说出来,都是些趣事。
那些当然不可能是多轻松的日子,也不可能真是趣事,可傅南生说起来却格外生动有趣,大概是苦中作乐。
陈飞卿也曾反驳道,那些事听起来并没有那么欢乐。
傅南生却道,比起他以前,已经是很好了,因为他以前向来看不开,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定不是好事,可是他如今看得开了,便觉得很多事其实都是有趣的。
陈飞卿倒觉得他一下子看开得过头了。
傅南生听他这么说就笑,笑声格外的清脆。
陈飞卿想着想着,想到了很多事,又不好意思起来,忍不住笑了笑。
鲁鼎:“……”
想打架。
第60章
一路往目的地去,道路渐渐开阔平整起来,两旁的大树郁郁葱葱,一派富贵升平的景象。
陈飞卿收起了其他的想法,神色凝重起来。
他见过别处的灾荒,人是连树皮都啃的。
鲁鼎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我先前送秦郑文来时,天色比较晚,可能灾民壮着胆子以为不会被发现,确实是来挖树皮Cao根,还有扯叶子的,然后被巡兵抓住了。”
也正因如此,秦郑文连夜进城,把整个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都闹得没觉睡。
那些官员尚且还有话能说,狡辩道是害怕灾民吃了树皮Cao根反倒胀肚子死人,至于抓人还打人那是巡兵所为,巡兵都是临时召集的,回头撤了就好。
秦郑文一句话顶了回去:“灾民为什么放着赈灾粮不吃,要吃树皮Cao根?”
一众官员就不说话了。
秦郑文又问:“赈灾粮在哪里?”
一个官道:“吃完了。”
秦郑文问:“被你们吃完了?”
一群官便立时发火了:“这位大人,您是钦差不假,可也不能这么说话!”
秦郑文比他们的火气大多了,掏出圣旨朝他们头上扔了过去,骂道:“你要我怎么说话,要不是揣着圣旨,要不是我还记得我是钦差,我现在就要连你爹娘祖宗一起骂!”
众官员此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钦差,竟都忘了说话,被圣旨打了头的人更是不敢说话,抱着圣旨十分恭敬。
这钦差,一来就骂人也就罢了,怎么连圣旨也敢扔?!
鲁鼎对着陈飞卿学当时的秦郑文,完了道:“我看他后来也没憋着,拐着弯把人家爹娘祖宗都给骂了。”
陈飞卿道:“皇上让他来,这些他骂的话,就是皇上要骂的话。”
鲁鼎道:“当然,大家都知道,所以没人敢骂回去。正因为不敢骂回去,就更憋着恨呢。要不是侯爷派的兵来得及时,宁王又来了,我还真不敢合眼,等我睡一觉起来估计秦郑文头都没了。”
陈飞卿问:“对了,既然兵部的人到了,那新的赈灾粮应该也到了,还没开仓放粮?”
鲁鼎道:“现在当然是放了,但是不肯放,说反而会引起混乱。不用我说你也想得到,秦郑文又炸了,和他们吵了一天,最后说要一头撞死。”
陈飞卿:“……”
这听起来有点耳熟。
鲁鼎道:“他还真打算撞,正好宁王来了,往他身边一走,说不用他撞,该自己撞。”
陈飞卿:“……”
这熟悉的感觉果然没错。
宁王素来爱血溅三尺,没想到秦郑文也爱这一套。
秦郑文要撞死,虽然大家明面上拦着怕着,其实心里是很期待的。然而宁王也要撞,那就不是事后被皇上训斥的事儿了,那得陪葬。
于是乎,只好开仓放粮。
两人来到了城门外,这附近倒是热闹,到处搭着简陋的棚子,棚子里满是灾民。
鲁鼎道:“他们不肯把灾民一次都放进去,怎么都不肯,说会危及城中居民,最后才答应每天放一批。不过秦郑文让兵在外面守着,每天按排号往里进,进一批安排一批,倒也算井然有序。”
陈飞卿看过去,确实到处都把守着士兵,灾民们或许是饿得没法儿动了,或许是知道有救了,总之都还算听话。
陈飞卿道:“秦大人倒是真有本事。”
鲁鼎道:“算是吧。”
两人牵着马到队伍末尾等着入城检查,只见守城兵检查得特别严,略微见人穿得差一点,便要盘问半天,生怕是灾民混在了里面。
好笑的是,排在他俩前面的一对父女,硬生生被放行了父亲留下了女儿,因为父亲穿得比较好,女儿穿得很普通。
那父亲急忙辩解:“官爷,小孩儿长得快,所以我老家都是给小孩儿穿前面姐姐的旧衣服,这才显得不好。但您不能让她一个孩子自己留在外面。”
守城兵却不听,只道:“那你也别进去了。”
那父亲恐怕也是忌惮城外的灾民,急了道:“我把我衣服给我女儿穿,让她先进去行不行?”
守城兵道:“不行。”
那父亲想了半天,只好掏出了一锭银子递给守城兵。
守城兵这才神色稍缓,伸手去接,却被人阻挠了。
阻挠的人自然就是陈飞卿。
陈飞卿包住这父亲的手,往回一推,又推着这父亲的肩膀往城门里头送。
守城兵忙拦着道:“你什么人?”
陈飞卿道:“我是要进城的人,你们在这里拦了半天,还让不让人进去?”
那父亲要往回走去找自己女儿,却被陈飞卿伸手制止了:“大伯,进去了别出来,银子也收好,你女儿我带进来。”
说完,陈飞卿弯腰朝小女孩儿笑道:“别怕,哥哥是好人,这就带你进去。你看,你爹就在那里看着你。”
小女孩儿见爹就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自己,又见陈飞卿面善,便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陈飞卿把自己的外罩脱下来披在小女孩儿身上,又把自己的白玉发簪c-h-a到小女孩儿的发髻上,将女孩儿抱起来,大步往城门里走。
那守城兵急忙拦着他:“大胆!”
陈飞卿道:“现在她可有钱了,这衣服和簪子少说也得三十两吧。”
鲁鼎在心里道,三十两,我给你六十两,你给我买一个去,唉,愁人,有钱的这么有钱,没钱的那么没钱。
那守城兵道:“那你也不能进去!”
陈飞卿道:“你看衣服不看人,做事不走心,我倒想知道你还能有什么光明正大的理由拦着我?”
守城兵道:“这女孩儿根本就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