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话又讲回来了,若那是一个心地纯善的人还好,怕就怕那是一个得志小人,恐怕反而会没完没了……
陈飞卿越发的烦躁起来,因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想。
为了傅南生!
离京前与傅南生莫名其妙地争吵起来,直到如今也没有个结论。他倒是想说个明白,傅南生却不肯说,一说便摆出公务繁忙或者疲惫的模样推脱,多说两句更不得了,甚至还会骂人了。
陈飞卿即算再愿意相信他是为了自己好,也无法再三忍受住他这样子y-in阳怪气,一气之下搬到客房去住。
傅南生似乎也并不是很在乎。
陈飞卿确实是看不懂傅南生,从一开始直到如今始终都看不懂,他就不明白了,傅南生为什么一定要自己给自己找不愉快,很多非常容易看明白的事一旦到了傅南生面前,一定会绕一百八十个弯弯道道。
没错,傅南生以往是吃过许多苦,可已经苦尽甘来,何必非得这样折腾。更何况,以如今推测以往,难说以往那些苦头里面有多少是傅南生自找的。
陈飞卿忍不住这样泄愤一样地想,但想完了又丝毫没觉得痛快,反倒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好,又难为情起来。
总之是如何都不对,烦得要命,只觉得自己都不对劲了。
“从来都没见你这样子烦恼过,又不愿意说出来,很不像你。”
陈飞卿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正是为了自己不像自己才烦恼,一言难尽,干脆不说,但难得与你相聚一次,也不该摆出苦瓜脸给你看,抱歉。”
说完,他端起茶碗做酒,自罚饮尽。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穿着简朴的年轻男子,同样男生女相,笑起来嘴角有一个小小的梨涡,相比傅南生的娇艳相貌来,多了许多分的亲近温柔。
男子笑眼看着他喝茶:“是很难得,上一次你来江南,我正巧不在山庄里面。”
提起此事,陈飞卿提起茶壶给各自斟满,道:“那我又要敬你一杯了,上次多亏有你帮忙奔走各地买粮调粮。”
男子却避开他这一杯茶:“这就不必你来谢了,我是为了皇上做这些事,又不是为小侯爷做这些事,正如我每日为皇上祈福,是因我感恩皇上改我一生命途,我所做都不过是还恩罢了。”
陈飞卿又笑着摇起头来,但轻快不少:“和你说话果然能令心情愉快。”
“我的本事还多得很,哄一哄人不过是最浅薄的。”男子又道,“皇上不日就要到了,我已经令人将山庄内外都打点好,必定不会出任何乱子。说实在的,我也没有你看起来这样自在,我已经紧张得半个月都没睡好了。有皇上才有我今日,我从来都不知道该如何还恩,就要见到他,我都怕我到时候说不出话来。”
陈飞卿道:“皇上极平易近人,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可……你不懂我的心。”男子双手交叠,捂着自己的胸膛,神色十分向往,却丝毫不显得扭捏,只令人觉得他如少年般俏皮,“我一想起他,心就砰砰的跳。我自幼无父无母,又遇到过很多事,本以为一生就会那样过去,他却令我有了这样难想的际遇……说他如我再生父母都显得单薄了,他就像我的菩萨。”
陈飞卿悄悄地揉了揉手腕上的j-i皮疙瘩:“你若见着了他,发现他不是三头六臂,岂不是会失望?”
“我知道他不是三头六臂,也听你说过他大致是什么样子,但人不是看外貌的,是看心。”
“他大概会懂你的一颗心。”陈飞卿忍俊不禁,“但他大概也会被你吓到,你到时候切记……”
“我知道。”男子打断他的话,“我自然不会在人前露出分毫,只是和你说嘛。到了他面前,我恐怕话都要说不出口了。”
陈飞卿只好随他去,听他继续口若悬河地表达对皇上的敬仰感恩之情。
他名叫裘千金,原是个花名,但他自己说这名字也挺好的懒得改,从馆里出来后也仍叫这个名字。
裘千金自幼无父无母,收养他的亲戚家中贪财,见他生得不错,便买给了一伙地痞,辗转出手买到了馆里。陈飞卿帮皇上找弟弟找到了那个馆里,正巧碰到裘千金出逃被抓,听人说这人十分有趣,平时打也打得骂也骂得,让接客也不会寻死觅活,但偏偏就是爱逃。
陈飞卿买了裘千金一夜的时间,问他为何如此。他说人做一行该爱一行,最要紧是不听话是会被打的,所以他平日该做的事还得做,但实在是勉强也不能真爱这一行,因此提过许多次要给自己赎身。无奈馆里将他当头牌摇钱树,将价提得虚高,他只好逃。唯一庆幸的是平日里他很听话,因此馆里将他抓回来后都懒得打他,久而久之都当是一场游戏了。
第141章
陈飞卿见他如此豁达更觉有趣,说了一夜的话,隔日便帮他赎了身,送他二十两盘缠自由来去。
裘千金便离开原本的家乡南上,在江南落了脚,做起小生意来。他祖辈上便是经商的,倒传了些天赋给他,短短一年便从二十两本金成了百两黄金的身价,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出来的。
陈飞卿原本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难得那次皇上到安国侯府去吃他的生日家宴,正巧撞上裘千金亲自上门拜谢送礼。
裘千金自然无缘见到皇上,然而皇上却因此好奇问起此事,听完后想了几日,让陈飞卿再去帮裘千金一把。
陈飞卿找来裘千金谈过几次,谈过的话自然一五一十都回禀了皇上。
皇上对裘千金十分满意,因此裘千金便在短短的三年内做成了江南首富,其间不能说裘千金没有自己的本事,但这样通天的本事还是要靠背后的人。也因此,外界虽然都对裘千金这样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富贾十分好奇,但并不敢蹚这浑水。
如今裘千金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便是寻常的官也不敢轻易得罪。
更为难得的是,裘千金确实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他当初那些经历虽然使他见遍人心,却也因此更为剔透玲珑,比寻常的人都更愿意将每一日过好,也比寻常的人更珍惜每一份真心善意。
陈飞卿很愿意和他来往,甚至曾经想过,若傅南生能像他一般看得开就好了。可惜人与人毕竟不一样,强求不得。
裘千金已经说到了他亲自安排的菜式不知合不合皇上的口味,下人来报:“小侯爷,老爷,姚大人与傅大人等来访。”
裘千金的话头一顿,将他亲手写的菜单塞到陈飞卿手中,慎重地叮嘱:“你看一看,仔细地看一看,若有不好的菜式就画出来,我再改。”
陈飞卿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这种事情得由白御医来做:“这个我无法做主,皇上没有爱吃的菜,也没有不爱吃的菜,桌上摆了什么,御医说什么能吃,他就吃什么。”
裘千金心疼地问:“那他能吃什么?”
陈飞卿道:“你列的这些已经很用心了,不油不腻,都是些温补的菜式,又很有些江南的特色口味。先这样吧,到时候给御医过目。”
裘千金点点头,这才朝那下人道:“先去上茶,我马上过去。”
又问陈飞卿:“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陈飞卿不想见到这个时候的傅南生。来到江南之后,傅南生越来越闹得起劲,官腔打得十足,与人来往的姿态像在官场里面浸 y- ín 了几十年的人似的。
陈飞卿猜想是他在故意做戏,可有时候戏也做得太过了,便私底下提点两句,傅南生一开始还辩解几句,后来连辩解都嫌麻烦,常常回来就装醉,朝床上一躺,说什么都装没听到。
虽然明白是为了公事,但心里始终不愉快,陈飞卿干脆眼不见为净,便也不管了,专心去做自己的事。如今他想了想,道:“没我的事,我就不去了。”
裘千金点点头:“总之你在山庄里一切自便,当自己家。”
陈飞卿笑道:“我不会和你客气的,里面有我二十两本金。”
裘千金听到这话却忽然心又砰砰跳起来:“皇上若也能这样想就好了。”
陈飞卿:“……”
他也实在是不明白裘千金为何连皇上的面也没见过就对皇上如此牵肠挂肚,若不是知道裘千金就是这样的x_ing情,又与一位江湖名门的女侠有着欢喜冤家的纠葛,陈飞卿恐怕就会认为裘千金对皇上别有它意了。
想到这里,陈飞卿忍不住道:“皇上会不会这样想我不知道,但林姑娘想必是这样想的。”
裘千金立刻抿住嘴,很恼怒似的瞪着陈飞卿,却瞪不过一瞬,使劲儿地憋着笑也憋不住,朝自己脸上拍了几下,嚷道:“这就是我要将你从我恩公名册里降级的原因!”
陈飞卿笑着看他一路又恼怒又偷笑着走远,想起傅南生,便又怅然起来。
裘千金与傅南生有一些像,却又很不像。裘千金的嘴很碎,一开始说话便难停下来,富贵之前就很怕打怕疼,富贵之后更娇气,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从来不亏待自己,有时候姿态行为更是十分女气,然而他很顺其自然,自得其乐过得很不错。
傅南生虽然惯会撒娇卖乖,但不过是拿来作用处的,其实并不如面上那样娇气,反倒还因此钻牛角尖,比一般人更重男女之别,并总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陈飞卿很难不去迁怒傅莺儿,他都想不明白傅莺儿究竟是怎样才能将傅南生养成如今这样,总有那么多异于常人的想法。
裘千金虽然不喜欢姚乙,但作为商人,再不喜欢也不会显露出来,仍然十分客气。加上傅南生也在,他不看僧面看佛面,笑容又热切几分:“这是山庄的福气,也是在下的福气,其实不必姚大人再三吩咐叮嘱,在下也必定要将一切打点得妥妥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