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狼国这么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今天。
他从宅子出来的时候,狼国刮了一阵冷风。又是一年的冬季将临,而他们的拳场又将热烈起来。
其实八爪鱼不是不知道一旦激进派赢了,会出现第二个甚至第三个血孤城。可难道把狼国交给老蛇这样的人,就不会出现了吗。一样会,一样有。
这就是斗争,而斗争一刻未曾止息。
唯一不同的是八爪鱼曾经以为若是由自己掌权,那他至少能让血孤不要成为真正的孤儿。他会让这片地方好一些,至少比在蛇国人手里时好一些。
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坐在一个位置上,所有的决定未必就由自己左右。他又如何有自信当他坐到老蛇的位置,他能真正地掌控全局。
正如他走了那么长的路,可偏偏回过头来,那路竟已被填平,似乎从未有人经过。一夜功臣,一夜罪人,来得比翻过手掌还容易。
他的触手一条一条被斩断,本以为是因斩断触手而无法行动,现在他恍然大悟,实际上他早就病入膏肓。那毒药便是傻七,是他一开始就饮下的掺毒的冰鹫。
老蛇说,我没有伤害他,你看到了,他完完整整。
傻七说,是,他完完整整。
老蛇拍了拍傻七的肩膀,又道,你完成了你的使命,我会让你成为狼国的英雄。你有什么岗位想去的,我可以帮你试试看。
傻七却摇头,他说我不想成为英雄,我也不想去什么高位。
“把我除名吧,”傻七深吸一口气,说,“你放心,我不会再留在狼国。”
老蛇看着傻七的脸,片刻之后,长长叹息。他说傻七你真的不傻,你聪明得很。
知道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留。什么时候到此为止,什么时候悬崖勒马。不贪婪,不越界,不反叛,不退让。认定了就一条路走到黑,答应了就尽职尽责做到底。
有情有义,有交有待。
无论他的想法是否天真,无论他的政见是否正确,无论他想要实现的狼国太平梦是否最终可以实现,他都将是现在这个阶段的狼国,不可缺少的一块砖。
可傻七却不认为。
他认为自己很傻。他权衡了那么久,犹豫了那么长时间,他努力地周全着一切,可到现在他依然重伤了八爪鱼。不仅仅是在事业上,还有生活上,灵魂上,心上。
他一直以为自己爱八爪鱼多余对方爱自己,可当他看到八爪鱼的那个眼神,看到那种漠然与失望,看到那一份不解与痛苦,还有最终的沉默和妥协后,他知道自己罪无可恕。
他没有祈求宽恕的立场,所以他便不祈求了。
他只想要结束。
无论是结束在狼国的噩梦,还是结束他对两人未来所有的幻想。
(103)
八爪鱼的遣送在第二天早上。
老蛇从来不会为这样的事情拖延,要麻利地做,干净地做。不留余地,不可节外生枝。
八爪鱼什么都没有收拾,只是打开碎纸机,将所有的文件一张一张粉碎干净。他在做一件屁事,如果老蛇觉得他身上还有更多的材料,定然已经派人控制了他的公寓。
而偏偏老蛇没有,所以他才有机会销毁没有意义的东西。
就像他那么多年来,不停铲除自以为是老蛇的鬼的人一样。
但这似乎是一项仪式,他赤裸裸地来,也将赤裸裸地走。他根本没有想过虎国是个什么地方,他也不在乎他能在那里活多久。
到了现在,他的命已经不再是一条命。只是一个还在活动的躯体,还残留着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
他想起虎国是在南边,说到底他还真是受过暗示。傻七曾经说过让他去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在那时,老蛇就已经着手伪造他的履历。
其实他真的很好奇,傻七每一天陪在自己身边时到底是什么感觉。
那该是多么分裂的人生,一边要假装着和自己亲密,一边又要维持着绝对的恨意。
傻七是如何保证自己的忠诚,如何体现那么丝丝入扣的激情,如何在每一次x_ing`交时那么忘我、那么投入,他到底还有没有真实的模样,而他真实的样子,又是如何。
但想到此,八爪鱼又将傻七清空出了脑海。
其实简明扼要地说,八爪鱼就是被一个人背叛了而已。他们不是情侣,也没有更多的交集,他们同居过,但也仅限床上的关系。他们合作过,也仅限雇佣的关系。
他们是干净的,清白的,爱情没有污染过这份牵连,以至于到了现在,胜者为王败者寇,他又如何去质疑一个赢家面具底下的模样。
何况傻七的路大概也不会平坦。
老蛇不会允许自己身边有污点存在,那傻七定然也将被驱逐。
不过去哪里就不是八爪鱼所能猜测的了,毕竟旧国那么大,蛇国的外交面那么广,老蛇站在如此高位,把小小的傻七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奇怪。
所以,八爪鱼没有想过傻七还敢回来见他。
这个时候傻七应该继续待在豪宅里,享受着功臣应有的待遇。
老蛇为了平复傻七内心的扭曲和痛苦,定然好饭好酒招待,然后再带来几个女人或者几个男人,r_ou_`体快乐了,精神也会随之振奋。
然后洗干净身子,收拾好现金。拿上一张再也不会回返的护照,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这样的前景谁都看得到,谁都难以拒绝,而又有哪个傻瓜会放弃已经送到嘴边的酒,反而远远逃开,走到仇敌的面前。
傻七说,对不起。
又是这句对不起。
八爪鱼没有抬头,碎纸机嚓嚓嚓地响。
傻七说,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
八爪鱼苦笑,把更多的纸张送进去。
他说这是测试吗,测试我该不该活下去,或者,测试我还有什么资料可以给你们套。
傻七说,我不指望你原谅我,但我知道如何能解开你的心结。
八爪鱼没有理他,他的视线维持在碎纸机的高度,余光只看得到傻七靠近的脚步。他本能地往后挪了一些,不得不承认,现在他有点恐惧傻七的靠近。
他怕傻七发现自己的颤抖,还有那即将失控的心情。
(104)
傻七动作了,他一把抓住了八爪鱼的手,没让他继续往碎纸机里送文件。
八爪鱼定了定神,抬起头来,突然笑了。
他说,你这话说反了,是你想对我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了。你想做什么呢,是我现在给你来一场临别的口`交,还是让我脱了裤子趴在床上。
望着八爪鱼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说出这句话,傻七竟一瞬间红了眼眶。
这大概就是绝望的表情,那是一种没有表情的表情。它顷刻间扎穿了傻七的心脏,就像傻七第一次杀人时匕首捅入,左右翻搅。温热的血从伤口流出,在皮肤上化作暖暖的一块。
八爪鱼把手抽了回来,又继续往碎纸机加文件。
房间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碎纸机十分嘈杂。
傻七看到八爪鱼的眼睛也红了,他往机器送纸的手也在颤抖,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竭尽全力地压抑着心头的情绪,他在这一刻,仍然不想失去理智。
可他必然会失去理智。
当傻七再一次把八爪鱼的手腕抓住,毫不犹豫地拔出枪塞进对方手里时,八爪鱼眼中的恨意骤然溃散开来。
傻七说,杀了我,我已经准备好了。把你所有的恨意都释放出来,然后好好地走,好好地离开。
八爪鱼左右看看手枪,默默地摇摇头。
他说你觉得你配,你觉得我杀了你就结束了?你他妈真是太高估自己了,你算个j-i`巴。
傻七说我什么都不是,但如果我活着,你不会好过。动手吧,反正贱命一条,你不收,迟早有人收。死在你手里,也算死得其所。
八爪鱼没有动手,也没有看傻七,他静静地打量着这把枪。手枪沉甸甸的,是一把新枪,上面还散发着淡淡的油味。打开枪膛,子弹上满。
但八爪鱼已经打不出去了。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八爪鱼才放弃似地叹息,疲倦地道——算了,傻七,咱们都到这一步了,你他妈就别卖弄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