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些晚了,程木瓜眼巴巴地趴在阳台上,叽叽咕咕说自己饿。程故正在收拾被糟蹋的菠萝,叉起一块硬要喂程木瓜。程木瓜不依,躲在窗帘后面说:“我要等谢先生来了再吃!”
“你不是说肚子叫了吗?”程故嚼着菠萝:“吃两块垫肚子。”
“不吃!”程木瓜非常坚决:“我要吃谢先生做的菠萝饭,不吃你削的傻菠萝!”
后面三个字一个比一个音小,但程故还是听到了,本想说“小文盲,菠萝不能用傻来形容”,但揪住儿子的脸颊时,却忽然问道:“瓜瓜很喜欢谢先生?”
问完眼神一顿,暗恼不应该这么问。
“当然喜欢啊!”程木瓜说:“谢先生那么好,瓜瓜超喜欢他!”
程故将儿子拉到身前,“谢先生哪里好?”
唔……程木瓜认真地想了想,又说:“哪里都好!”
程故露出温柔的神色,不再多言,拍了拍程木瓜的屁股,笑道:“谢先生应该很快就到了,你继续去趴着瞧吧。”
程木瓜喜滋滋地跑走,程故轻声自语道:“是啊,哪里都好。”
他8岁以前的人生全是恶意,但8岁之后,却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好意。“恶”无论如何变幻,终是漆黑一片,“好”却五彩斑斓,明亮可爱。谢征,谢先生不是最亮眼的色彩,却是最温暖的那一簇光。
他比程木瓜更清楚——谢先生哪里都好。
“叮咚。”门铃声响起,程木瓜飞奔去开门,“叔叔,你终于来啦!”
程故闭眼深呼吸,藏好了眼中的怀念与感慨,才转过身。
谢征抱着程木瓜:“抱歉,路上有些堵车,来迟了。”
程故摇摇头,让程木瓜下来,领着谢征去了厨房。菠萝、虾仁、j-i蛋、培根、米饭、橄榄油等材料已经准备好,谢征努力不去想秦先生的话与资料上的内容,全神贯注对付食材。
可是在接过程故递来的橄榄油时,心脏还是像针扎一般痛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程故今天也有些奇怪,像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20分钟后,菠萝饭做好了。程故浪费掉的菠萝壳都扔掉了,能盛饭的只有两个。谢征将两个菠萝壳盛好饭,一个给程木瓜,另一个给程故,正要将剩下的饭舀进碗里时,程木瓜突然说:“男朋友,菠萝饭要放在菠萝壳里才好吃!”
谢征笑:“没事,用碗盛也行。”
“不行!用碗盛就不是菠萝饭了!”程木瓜认死理:“叔叔,你和程帅帅一起吃吧,吃完了再盛!”
谢征以为程故会拒绝,不想程故为难,正要说“不必了”时,程故却看向他,捧着菠萝饭的手向前伸了伸,目光一如当年:“那咱们就一起吃吧。”
18
一个菠萝壳,两把勺子,不言不语中有种微妙的尴尬。谢征将虾仁和菠萝赶到程故一边,程故吃了几口后道:“你也吃。”
“嗯。”谢征点点头,看见程故将虾仁赶了回来。
以前程故没这么客气,时常在他碗里抢r_ou_,大咧咧的。不过若细细想来,程故也不是总“欺负”他,去炊事班讨了好东西会第一时间分享给他,拿了老张藏起来的食物也会顺手给他一些。
谢征心下叹气,想这到底是五年过去了,中间又经历了如此多的事,程故x_ing子沉下去倒也不奇怪。
不过恰在此时,程故出人意料地笑道:“我们现在这样子,像不像以前练拆弹?”
谢征一愣,手里的勺子已经被拿走,程故握着两把勺子,左右开弓,有模有样地在菠萝饭里翻翻找找,那动作真与过去做拆弹训练时有几分相似。
不过那时是绝对认真,容不得一点马虎,现在则要随意得多。谢征甚至能看到,程故唇边抿着很浅的笑。
心脏,像过了一道温柔的电。并不激烈,只带来一阵酥麻。
几秒后,程故双手同时抬起,两把勺子上的饭竟然完全等量,各自有一枚虾仁和两块菠萝,培根r_ou_粒的点缀也左右平均——至少在视觉上是一致的。
明亮的灯光落在程故眼底,像一条璀璨的河。
谢征淌入这条河,仿佛逆着时光穿梭,看到了当年程故身穿战衣匍匐拆弹的模样。
“吃吗?”程故右手一伸,递过一把勺子。
谢征自然而然地凑过去,接过那一勺饭。
谁也没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暧昧,谁也没注意到那把勺子是程故的勺子。
微妙的尴尬消失无踪,程故喂过那一勺之后,就把那勺子“还给”谢征了,将左手的勺子换到右手时,才发觉刚才的失误。
他偷偷看了谢征一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谢征也瞄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不易察觉的笑。
时值周五,小区有面向小孩的娱乐活动,程木瓜换了一身帅气的衣服,拿着背带跑去厨房:“程帅帅,我今天要绑这个吗?”
程故正在清理案台,回头一看,立即道:“不绑不绑,收回去!”
那样子,似乎是觉得格外丢脸。
谢征知道那背带是干嘛用的,上次就见程木瓜绑过一回,像大型犬套在前边两条腿的绳子,如果在后面加一条松紧带,妥妥是“遛儿子”。
程木瓜“哒哒哒”跑走,看样子是回卧室放背带去了。程故见谢征正在看自己,只好解释道:“瓜瓜小时候调皮,一出门就乱跑,有次我没盯着他,回头就找不到了。”
谢征心头一酸,程故的x_ing格其实不适合带孩子,身边也没个人帮衬,当时发现瓜瓜丢了,不知道有多着急,才能想出把儿子绑起来遛的“笨方法”。
程故老是给人一种“不靠谱”的印象,过去是“不靠谱”的副队,嘻嘻哈哈不正经,现在是“不靠谱”的父亲,养儿子养得不像样。但特殊行动组的所有队员都认可他,而这种认可无需与外人道。
“我有阵子出门就把瓜瓜拴起来。”程故语气带着几分辩解意味:“不过最近都没怎么拴了。”
谢征胸口软着,明白程故为什么要跟他解释这些——因为程故很清楚,瓜瓜是他的孩子,这完全是本能的举动。
大约解释完了,程故才会意识到照两人目前的关系,根本不用解释。
谢征看得透彻,不动声色,只道:“我们也下楼去散散步吧。”
小区有个活动中心,程故与谢征牵着程木瓜的手进去时,像极了一家三口。一名幼师接走了程木瓜,好奇地看了看谢征,亲昵地挽住程故的手臂,将程故拉到一边:“小程哥,那位是你的伴侣?”
程故似乎只在与谢征单独相处时才局促,一拍姑娘的脑门,“你们当老师的都这么八卦吗?”
谢征耳尖,虽然隔了几步,却听得一清二楚。
说起来,这异于常人的听力还是当初跟程故练狙击时习得的,此时竟然用来听程故的悄悄话,也算是学以致用。
哄走了幼师,程故折返,耳根有点红。小孩儿们的游戏已经开始了,活动中心闹哄哄的,谢征问:“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春天的夜风很舒服,小区依山而建,有几条蜿蜒至山顶的景观步道,程故挑了散步者最少的一条,走在上面,听得见木板轻微的吱呀声。
带着几分人气,却又并不喧闹。
谢征觉得程故有话要说,早在吃饭之前,他就在程故眼中读到了欲言又止。
他没有催促,踩着程故的脚步声,等程故开口。
步道行至一半,圆月在树枝间若隐若现。程故指着不远处的观景平台,“走累了吗?要不我们去那儿坐坐?”
岸舟庭不愧是祈城最负盛名的养生小区,观景平台比一些公园里的亭台楼阁还漂亮,视野也格外好。谢征与程故并排坐下,中间隔着一拳距离。
沉默片刻,程故垂眸看着山下的一点,终于开了口:“谢征。”
“嗯。”谢征轻声答。
“这几天我认真想过了。”程故看似平静,音调却藏着些微紧张:“我们曾经在一起过,和你相处时,我觉得很开心。不辞而别是我考虑不周,我没有想到你会一直找我。我……”
程故顿了顿,半侧过身,“我想跟你道歉。”
谢征扶住他的肩膀,极想将他拥入怀中,却忍住了,只道:“我才应该为没有更早找到你道歉。”
程故摇摇头,抬眼看着谢征,说得有些艰难:“你说今后想和我在一起。谢征,我已经想明白了,但我不知道你有没想明白。”
“什么?”
“我有孩子,瓜瓜今年已经4岁了,他很喜欢你。”程故问:“如果你我一起生活,你和你的家人能接受他,并且始终待他好吗?”
月光被路过的一片薄云挡住,谢征的眸光变得越发幽深。程故这个问题看似寻常,每一位单身父亲在重组家庭时都会问“你会好好待我的孩子吗”,但对谢征而言,这问题却藏着更深的解读——程故并不打算告知他一切。
程木瓜是谢征的亲生儿子,程故知,谢征也知,可程故却不知道谢征已经知晓,他仍打算守住那个秘密,假装程木瓜是自己与“亡妻”的孩子,并向谢征讨要承诺。
谢征明白,程故对自己是个“异类”这件事仍旧耿耿于怀,不愿告诉任何人。
但他不明白的是,既然将来要一起生活,程故哪来的信心瞒他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