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不熄 作者:它似蜜(上)【完结】(34)

2019-06-28  作者|标签:它似蜜 甜文 现代架空 强强 欢喜冤家

  黄煜斐也哈哈笑了两声,似乎尴尬,又似乎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

  谢明夷追着问道:“不记得了?当时我在纽约读书,清心寡欲坚持单身好几年,结果每次有事去新州,都发现你小子又换人了。一直不明白,你到底怎么看待你那一串前任的。”

  “干净没病的固定床伴。”

  “小斐看得很开?”

  “交往前我就讲明白了这一点,结果答应是他们,食言也是他们,哭哭啼啼,说我是没心肝的东西,那就分手咯。怎么,现在再提很有趣吗?”

  “你还真讲得出口!”

  黄煜斐放下啤酒杯,有点不耐烦了:“为什么讲不出,我从没说过喜欢,是他们自己误解太多。和我在一起,没有吃亏,接受不了,我也没有勉强继续。是我的错?”

  “哇,小斐原来超委屈啊……那你对李枳那孩子呢?”

  “爱情。”

  “你小子懂什么爱情!”

  “我当然懂。”

  “你懂个球!看顺眼了就说爱情,宝仪姐回国这几年你到底怎么长成这个混蛋样的?”谢明夷颇有替天行道的架势,“我跟你讲,你以前干的好事人家都是可以投稿北美吐槽君的,什么真心交往的渣男居然只把我当炮友,给一堆狗屁分手费打发人走,搞得我像站街j-i!”

  “哈哈,和我真心交往,这件事只有李枳做到了。”黄煜斐揉着眉头,又嘲笑道,“至于你似乎非常关心的那几位,分手之后我不顺着人家的意思,给一些补偿,要他们还能痛快花一段时间的钱,倒是更正确的做法?我从开始就讲明白,没有真心,听不懂还是我的错?”

  “哎,别生气啊,小孩子一样。你姐夫我只是善意地提醒,”谢明夷放软了语气,“你的魅力也不仅限于提供一张随便刷的副卡哦。”

  “我需要你提醒?是见不得我认真恋爱还是怎么着。”

  “北京话说得蛮溜啊。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严肃地同你进行一下关于爱情的哲学理论实践探讨。”

  “嗯,你探讨。”

  “无论以前抱着什么心态花天酒地,你现在最好真的懂得恋爱是什么,不要再把Leeze小朋友的小心脏伤得稀巴烂,又无所谓似的继续做你的坏人,”谢明夷顿了顿,“他们玩艺术的都是怪家伙,没那么好搞定的。还有一个忠告,以前太不把感情当一回事,现在即便想改,也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

  黄煜斐被他这一大通说教弄得又烦又莫名其妙,心想:到底我是情商为零的石头,还是缺心少肝的大混球?以前那些各取所需的滑稽经历,他确实也不想再去回忆。但他也知道谢明夷这人,素来就是那种自己不着调,还总喜欢教育别人的家伙,于是哂笑道:“好好好,明夷大哥最懂,你爱我阿姐爱得要命,结果还不是追不上?”

  “我早晚会追上的。”

  “是吗,那你肯定已经做好准备要告诉她,有个叫祝炎棠的男人,同你不清不楚好久了。”

  谢明夷沉默了几秒,突然撤掉那种又贱又闲的语气,转而道:“你觉得小棠和我有什么?不闹了,说正事吧,这次打电话主要是想同你讲一下,你们黄家大太太不是上个月过世吗。”

  黄煜斐面无表情:“是啊,病死在祖宅里。我记得葬礼你也来了。”

  “是宝仪姐要你给她回个电话,她同你讲大房产业接下来都会怎样分管。你老爹不是刚刚把华北交给你,加上大房已经剩不下什么年轻人了,这次可是个机会啊,我多嘴一句,小斐你最好不要情绪化用事,成熟一些,多帮帮宝仪姐。”

  “姐姐为什么要让你通知我?”

  “……你逃去北京的时候不是把她的电话屏蔽了吗,用脚都能猜出来小斐干得出这种事。”

  “那也不该让外人通知我,阿翔都比你可靠哦。不过,我会回电话的。”

  谢明夷早已习惯他这种刻薄样子,无奈道:“你比我想象中淡定很多哎,大太太死掉,不发表一下看法?上次葬礼上就怪怪的,圆滑得都不像你了。喂,什么事都可以同明夷哥讲,就算回国了也是一样的,小斐还记得吧?”

  黄煜斐漫不经心:“没有什么看法。死掉就是死掉,烧成灰了。”

  “……好吧,淡定也好,忘掉最好。你总不能一辈子让那件事困住你。”

  黄煜斐愣了愣,旋即笑道:“一个死人困住我,她够票么。”

  说罢他挂掉了电话。

  灌了几口冰凉涩口的啤酒。

  台上的歌手吱儿哇乱唱,吉他弹得像在锯琴。黄煜斐紧握着手机,克制住上去笑眯眯地把他赶下台的冲动,警告自己淡定一点。

  为什么不能淡定?不过是接了一通电话,又提到那件事而已。

  也不是什么惊险事。黄家大太太,赌王的结发妻子,慢x_ing病死于2016年12月21日下午两点三十二分,死时72岁,有五十多岁的儿女跪在床边,算得上寿终正寝。

  这是多么普通的一件事。

  但就是很难淡定。

  因为这对黄煜斐来说简直就是个笑话——那是害死他亲生母亲的人,也是他从九岁开始就盼着快去死的恶魔,现如今他刚一回国,早该死掉的人便真的归了西,于是所有旧仇怨,一瞬间变成他一个人无意义的挣扎。

  他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回本家,又同时在心里明白,从他九岁被赶去美国并被扣住护照流放开始,他的恨就注定是这个结果。在这个庞大家族的控制下,他就和十四年前的自己一样任人摆布。

  死亡只是在生理意义上的尽头,在道德以及其他方面,则更像一张免死金牌。一个死人,还能怎样?盼她成了鬼不要像生前那样欺负母亲么?盼她不要把母亲的鬼魂再害死一次?

  黄煜斐最初听闻死讯时,少有地感到无力。

  那正是一个月前,他回到十几年未归的祖宅不出一天,本来沉浸在梦中情人带来的甜蜜余韵中,订了灯牌也买了船票,心不在焉地在本家对任何人说着客气的顺耳话,送着伴手礼,就等平安夜回澳门去看李枳演出。可谁曾想,这大太太的死讯就是当头一木奉,整个黄家都乱了套。

  最后黄煜斐甚至听了姐姐的话,为了所谓家族和睦,为了在这个陌生的家中崭露头角,更为了不那么刺头,能找机会提出自己去北京工作的构想,他没有拒绝年迈父亲的有意扶持,代替大房那几个头发花白的哥哥姐姐,主持张罗了这个刚刚咽气的女人的繁厚葬礼。

  主持葬礼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向全家人承认,自己放下了对死人的仇怨。

  好像一种自辱。

  这不是黄煜斐认为自己能够做到的,但他还是做了。他学着永远冷静从容的黄宝仪,因为“利害”,凭借“理智”,摆出一种宽和而虚假的高姿态。他恶心想吐。但他要接手华北,就不得不顺从于自己的父亲,就不得不压住恶心,对任何人微笑。

  那是他第一次作为黄家的儿子主事,忙得不可开交,做得一丝不苟,整整三天,靠浓缩咖啡吊着精神,无暇顾及其他。最后他西装笔挺地站在黄氏祠堂里,冷眼看着这女人过分慈祥虚伪的遗照,恨得头皮发炸,可他还是平静地读完了悼词。对着各路面容陌生的亲朋,表示他的悲恸怀念。

  同时他在心里对自己发出一声冷嘲——

  活人困不住他一生,可是死人,好像真的有这个本事。可能是因为十四年前他太懦弱,没能替母亲雪仇,反而待宰羔羊一样被放逐到异国他乡,所以无论如何都会是这个结果。

  再怎么想报仇,也无法把刀c-h-a在骨灰上了。

  所以就是懦弱一辈子吗?

  同时,给予黄煜斐另一重打击的是,他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错过了和李枳的约定。还是没有任何解释的错过,他更加厌恶自己,觉得自己就像个无赖。

  直到圣诞节的中午,对外的白宴之前,黄煜斐安排好了菜单以及酒水,可他自己并不打算留下来应酬,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先前所有事情堆在几天内做完,密度极大,导致他很久没有回屋睡觉,可他还是毫无睡意,只是终于得空从满屋混乱中翻出手机。

  冒雨跑到没被父亲设置信号屏蔽装置的山下花园查看,他在鱼贯冒出的一堆芜杂消息中迅速找到属于李枳的那几条。

  短短几行差点把他一棍子敲碎。好像这几天在家里伪装的所有冷静得体彬彬有礼,还有家姐拉着他讲的那些形势分析,都瞬间失了意义。因为他的愚蠢以及对李枳的疏忽和冷落,因为他先前过于沉浸在消极的、麻木的情绪中,这些东西已然变成另一个笑话。

  黄煜斐想要的东西很多,但除了李枳之外,他不觉得还剩下什么是必要的。

  不顾一切往码头冲的时候他就记住了两句话:

  “两点半停止检票。”

  “无论如何我会等你到登机前最后一分钟。”

  黄煜斐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跑下渡船再赶去机场的。他不打算找借口,李枳如果冲他发火,用失望的眼神看他,甚至质问他,黄煜斐都不怕。他只怕赶到的时候只能面对空荡荡的登机口。

  他知道自己会发疯,回到曾经泥沼般的,需要吃药的状态。这两天压抑的一切,会顺着悔恨的破口涌出,压垮他,压得粉碎。

  当一个人濒临崩溃时,出于自我保护,他的情感感知能力会变弱。看见分针濒临半点,又看见李枳猛地回头望他,然后弯起眼睛,黄煜斐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但是,当李枳堵住他的解释,揭开口罩凑上来小心翼翼地亲吻他时,黄煜斐明确地看见,自己身上正在发生某种救赎。他得到了比药更有效的,把他柔缓地托起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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