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近几年情况却越来越不好了。
狼国的土地本来就不算富饶,一开始是要大量人口去做战后复苏,做公共建设。现在基建弄得七七八八了,一大堆奴隶剩成了多余的劳动力——“狼国没有奴隶制度啊,在那里工作五年,就变成他们公民了。蛇国的福利支出确实少了不少,但全摊狼国头上了,你说狼国政府能乐意吗?”
肯定不乐意。
所以这几年非但一张证明涨到上百万,还得评估担保人的资质。自由民是什么身份,什么阶层,有什么人脉——“能c-h-a队的都c-h-a队了,不能c-h-a队的,到最后也未必拿得出那么多钱。我上两次就是被c-h-a队了,名额一满,明年再排。排到去年的时候,一下子要我一百二十万——算了,在蛇国杀一个人都不需要一百二十万去洗罪,我又何苦花这钱买一张证。”
男人说得是,有善心的前提是自己先要脱离困境。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才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所以慈善都是有钱人做的,穷人即便有再多的爱心,也没有多余的财富让他们作出善举。
未连问,“你的秽种当初向政府买时,花了多少钱?”
男人摇头,“我的物种不是买的,是捡的,没花钱。”
角星的环境和蛇国大部分地方不太一样,因为靠近狼国边界,蛇国政府不怎么愿意管。很多单位养不起公共奴隶了,就把他们往边界丢。人丢了,档案上直接记录死了,火化了,那既减轻了杀秽种的心理愧疚,又甩脱了经济负担。
“我们那里有很多无主奴隶,大多是残疾的,一般用残了又不忍心杀,那就丢到自己看不着的地方让他们自己死或者别人杀,眼不见为净。”男人撇了撇嘴,又从未连烟盒里掏出一根烟。
男人的秽种便是在他家门口翻垃圾堆找东西吃时,被他发现的。
那时候男人也是动了恻隐,时不时就把剩饭菜弄出去,放在门口让那小秽种来吃。
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每天早上和晚上各放一餐,秽种吃完了又把盘子好好叠在门口。
“我没家庭,照顾那小家伙就像照顾条流浪狗,回家也有点惦念。”男人说。
后来有一天那小家伙突然不来了,男人下班回去,早上放的东西还在,晚上也不见拿走。
等了一天,竟还有点担心。那时候又是大冬天,男人就跑出去找。
找没两条街道,就在个巷子里看到这小家伙被打个半死。
“挺可怜的,”男人说,“血啊衣服啊,乱成一团,要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一具尸体,小小的蜷缩成一团,和大只一点的狗差不多体型。”
不知道谁打的,也不知道被丢在那里多久。
男人过去检查,发现还有一点气,最终不忍心,又把他弄回家了。
之后这小秽种就留在了男人家里,帮忙搞搞卫生,做做饭菜,和男人一住就住了七八年。
第80章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就这么过下去,谁知还是出了问题。
男人的小秽种没证件,没登记表,政府的人真要下来检查,肯定得把他没收。
这小年轻没缺胳膊断腿,模样也还过得去——“要回收了,我也知道得做什么用途,我不舍得啊。拖了几年,到底还是觉得把他送走最安全。”
“送走?”未连问——“办了证,不是你和他一起去狼国吗?”
男人听罢,哈哈大笑——“你想得美了,几十万买的是你秽种的船票,你要自己想过狼国,还得再掏一次钱。你以为蛇家不榨干人最后一滴油水啊,能让秽种好好过去就了不起了。就这样,还多少人排不上号。”
未连诧异不已。
男人见状,也收起了笑容,小心地道——“你不会真以为你也能和秽种一起走吧?你还是个外国人,你从你自己的国家申请去狼国,说不定还能容易些。”
男人的一席话让未连合不上嘴。
他确实以为自己是能和小斌一起走的,毕竟如果是他担保小斌过去,那他就成了小斌的主家。他怎么可能不和主家在一起,否则他一个人在狼国,如何养活自己?
“狼国有工厂啊,那些秽种过去,就是进工厂干活,”男人答道,并安慰——“已经很了不起了,至少在工厂住集体宿舍,说到底也是个工人阶层,这就比奴隶好多了,比秽种好多了。”
可这安慰不了未连。
未连思索片刻,又问道——“那特殊贡献担保呢?我是说……我如果申请去狼国工作,我就可以——”
“特殊贡献?”男人喷出一口烟,反问——“你想走特殊贡献?你知不知道一旦以特殊贡献过去了,你就再也回不来了?你在你自己的国家没家人了?”
未连怔住了。
是啊,他怎么就没有想过。特殊贡献去的是靠近边牙的军事基地,他所接触的一切都将是军事机密。他不可能再自由地离开那片土地,更不可能回到蛇国,甚至回到佳兰。
“特殊贡献就是骗你们这些外国人去搞的,”男人又接连喷出几口烟,再次打量了未连一遍,刺探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佳兰人。佳兰来的人都像你这样,心是善良的,脑子却是简单的。佳兰就是为我们蛇国和狼国贡献研究人员,像你这种除了研究,万事不通的科研人员。”
未连无话可说。
此刻他被烟熏得头痛,脑子一片混乱。
他很想打电话给然姐,还想打电话给阿力,更想打个电话回去给自己的父亲——他忽然意识到摆在他面前的从来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为了救小斌而搭上自己,一条是为了自己,任由小斌自生自灭。
蛇国真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国家,一手持枪,一手握书。他们用硬武器对抗着强敌,用软知识保护着财产。
哪怕只是做出一点点小小的反抗,蛇国也会用尽所有的手段,软硬兼施,将看似行得通的路全部堵上。
未连忽然觉得,或许阿力、二叔以及二叔的伴侣甚至是然姐、未谦的劝阻,都是在明知结果的情况下让未连自行碰壁。蛇国的教化让他们自觉不自觉地都在维护着本国的利益,以至于无论是实话还是谎言,都在洗脑式地让未连知难而退。
包括眼前的男人。
未连觉得周围真的很暗,暗到点亮再多的灯,也什么都看不着。
第81章
回到房间时,小斌已经洗好了,还帮未连弄好了被窝,泡好了热咖啡。自己则在地上铺了个毯子,搞成像在家时的一个小窝。
见着未连回来,小斌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一下子从窝里站起来,又去把咖啡端给未连。
未连喝了几口,苦涩味瞬间将他全身填满。小斌则又缩回窝里,遥遥地和未连对望。
未连说,你就这么发呆啊,不知道打开电视看一下。
小斌摇头,他说我不能看电视。
未连说,那看书啊,说着又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出了一本说明书丢给小斌。
小斌则捡起书,又乖乖地摊在小窝里。未连真的无法想象如何让这样的一个小东西独自在狼国生活,小斌还根本没有养成独立自主的观念,他的存在是依附于主家的,当没有主家的时候,他便无事可做。
未连把咖啡放下,酝酿了一会,对小斌开口——“如果我顺利地把你送往狼国,你能在那里做个工人吗?”
小斌抬起头来,茫然地问——“是做什么样的工人?买菜做饭,还是清洗公共厕所,或修建Cao坪?”
“都不是,应该是那种工厂的流水线工人,”未连说,“让你住集体宿舍,在大食堂一起吃饭,一起干活,可能对体力的消耗会比现在大,而且一切都得重头学。”
小斌说好呀,“我愿意学,我学得很快,小未先生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听到这话,未连心里拧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稍稍吸了口气,道——“在狼国没有主家,我想把你送走,就是想让你和自由民一样活着,让你不用受歧视,不用成天被打。”
这话一出,小斌更高兴了,他说好呀好呀,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嚎了两句,脸上的表情又僵硬了一瞬,压低声音紧张地问——“可、可我真的可以做自由民吗?我……我真的可以不被打吗?”
“当然,”未连说,“只要你顺利拿到狼国的身份,你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可以去餐馆吃饭,可以做自己想做的饭菜,可以随便和什么人交谈,也可以识字,看报,读新闻,去电影院,去剧场,你可以做我现在做的一切——而只要有人伤你x_ing命,就是触犯了法律。”
小斌似乎并不能很好地理解,但他也能感觉出这将是完全不同的生活。于是他像小j-i啄米一样点起头,然后马上从窝里爬出来,要给小未先生磕头。
而未连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但你不可以再这样做。你在狼国没有主家了,你不用向任何人下跪。”
小斌似懂非懂,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向您之外的任何人下跪和磕头。”
“不,”未连咬了咬牙,把最关键的一点道出——“你也不用再向我或未谦下跪了,我们都不会随你去狼国,你要自己留在狼国,自己在那里开启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