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之后,众学子分别入座,由礼部的官员将殿试试卷发了下来。
试卷上写道:“当时则用,过则舍之,有易则易之”
冯思远心中一怔,这个考题,有些诡异!
这两句话出自《汉书,严安传》,但这句话则是战国时候齐国邹衍说的,这个邹衍很难界定,有些人认为他是道家的,有些人认为他是y-in阳家的。
这是皇帝亲自出的考题,四书五经那么多字,偏偏选中了这一段话。
上次拜访冯太傅,在齐何走后,冯太傅便对他说此时官家圣意难测,他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冯思远心中隐隐感觉出皇帝的意图,却由于这个想法太过离经叛道,不得不强压下来。大宋立国近百年,现如今正是政治清明的时期,对于皇帝的意图,他不敢乱猜,一旦猜错便可能大祸临头,所以只能是貌合神离的写一篇歌功颂德的策论,就算是写不到皇帝的心坎里,起码不会有大错,这是他想到的最为稳妥的写法。
半柱香未到,便已经有人捧着试卷送到考官面前,考官将他的试卷递呈皇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庆的殿试,不以策论内容论优劣,而是以交卷的速度定胜负,前几次考试,第一个交卷者,都被钦点为状元,后交卷的,写的再好,也会排在末尾。
冯思远抬头看了一眼,这人正是会试的第一名吴中予,听说他省试的时候便考了第一名,看来大庆又要出个连中三元的士子了。
可奇怪的是,那吴中予跪在殿上等了好长时间,也没有等到皇上的半句话,按道理来说,这时候皇上怎么也得称赞两句才是,冯思远也好奇。就又抬眼去看,却看到皇上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吓得他赶紧低头写自己的文章。
皇帝下来走了一圈,就站到了冯思远前面,一条真龙立在当前,冯思远只觉得自己握笔的手都在颤抖,就算是皇帝不说不笑不出一点声,那威慑也住够压垮冯思远敏感的神经。
站了一会,皇帝走了,冯思远这才算松了口气。
很快,自己左边的李弘济也放下了毛笔,李弘济扭头,见他正轻轻吹干试卷是的墨迹。这下冯思远心中雷声大作,奋笔疾书,落在别人身后,还情有可原,落在李弘济身后,罪无可恕!
正当李弘济捧起试卷要交到考官手里时,冯思远也急忙放下毛笔,一边吹干试卷一边朝知贡举小跑过去。
知贡举是个五六十岁,精神矍铄的老人家,冯思远知道他正是刚刚从外地调回京城来,主持这次会试的严述严大人。同时收到他们的试卷,严大人虽然姓叫严述,却一点都不严肃,笑着朝他们打趣道:“你们两个是不是约好的同时交卷,我见你撂笔后不急不燥的等着他,他就急忙书写,真是有趣!”
冯思远心里奇怪,莫非李弘济刚才真的有意等自己?他撂下笔的时候,自己还有三句话没有写完,若是他那时候就交卷,自己必定追不上他,那么名次也肯定落在他后面。
没想到李弘济却说:“学生平日里用的都是劣等墨,墨不够浓,沾的就多,干的也快,这次殿试用的是上等墨,墨浓,学生沾的多,干的慢,所以刚才是等墨迹干透,以免弄脏试卷!”
知道真想的冯思远心里很不是滋味,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十日后,殿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冯思远殿试第三,一时间他举得自己是在做梦,高兴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又迫不及待的去找李弘济的名字,可是从头看到尾,有从尾看到头,这大红榜上每一个字他都挨个看过,却不见李弘济的名字!
哎!冯思远一头雾水,按理说只要是中了进士,殿试成绩就算是再烂,也不可能没了名字。
殿试结果出来的第二日,进士又到了殿上。
新科进士都春风得意,只有李弘济站在进士的最后排,显得形单影只。
冯思远在队伍最前头,不时地回头去看队伍末尾的李弘济,心里竟然一阵畅快,毕竟自己是今年的探花郎,那李弘济会试的时候排在自己前面又怎样,殿试还不是被挤的连名字都没有了,所以说得意不能太早,世事无常说不准什么时候时运就转了呢!
幸灾乐祸之余,又为他鸣不平,不论如何,会试已经过了,殿试却没了名字,这不应该呀!
“皇上驾到——”随着太监尖锐的一声,穿着明黄龙袍的官家走了出来,众人三呼万岁。
“诸位爱卿都平身!”皇帝声音不算洪亮,却带着隐隐的威严。随意说了些勉励新科学子的话,便转到了正题上“本来今天是要给诸位进士分派官职的,可在分派官职之前,还有一件事必须处理,不知哪个是蜀州的李弘济?”
第16章 勇夺探花郎(1)
众人视线朝后看去,让开一条过道,李弘济走到了大殿前面“臣正是蜀州学子李弘济!”一身青衫,在众多进士的华贵衣裳里,显得十分寒酸。
皇帝带着轻笑,问道:“你就是李弘济?你可知罪?”
“臣不知所犯何罪,还请圣上明示!”
“好大的胆子,你可还记得你这卷子写了些什么?”
“臣记得!”
“好,既然你记得,那就给众位大臣和你的同科学子们背诵一遍吧!”
冯思远就站在李弘济身旁,偷偷抬头去看皇帝的表情,见圣上虽然言语里有所责怪,但脸上却是笑意盈盈,不像生气的样子。他猜测不出皇帝意欲何为,只是心里给李弘济捏了一把冷汗!
“德启尧舜,功继文武,时事变迁,万物更迭,无恒久之朝代,亦无恒通之法度,昔齐管子,便渔盐之利,修齐国之政治经济,……秦商鞅……”
李弘济洋洋洒洒一篇文章,真可谓是句句惊心,从齐国管仲写道秦国商鞅,最后写道秦朝废分封行郡县,汉承秦制,每一句话都是鼓吹变法。
冯思远终于明白他为何榜上无名了,这一篇文章,必定会被朝中大臣说成是居心叵测,妖言惑众。朝廷里最敏感,最不能提的两个字就是“变法”!
先帝时期,有几个大臣弄出个什么“新政”,不到百日,新法便被废除,那几名官员也被贬到地方去了。
果然,李弘济读完了他的一篇文章,当即便有朝中大臣站了出来,指着他呵斥道:“你这是妖言惑众如今太平盛世,老祖宗的法度岂可由你这黄口小儿所非议的!”这位激动的官员正是参知政事王显,王峥的爷爷。指着李弘济痛骂了一顿之后,便对皇帝说:“官家,此等妖言惑众之人,应当革去一切功名,打入死牢!”
见王大人这么说,也有不少官员出声附和,唯独冯太傅站在文武百官里不说话,一脸高深莫测。
忽然,百官最前面的人站了出来,朝王尚书厉声问道:“王大人,你口口声声妖言惑众,那敢问什么样的话才不是妖言?是不是对朝政只能歌功颂德,不能提出半点改进意见?”这人正是礼部尚书,刚刚调回朝廷的严述,五十多岁,身材清瘦,脸颊上颧骨高高隆起,目光像是两把燃烧的正旺盛的火炬。
王大人说的理直气壮“当今太平盛世,天子圣明,海晏河清,自然应该歌颂,难道有什么错吗?”
“像你这等只顾眼前苟且之人身处高位,简直于蛀虫无异!”严大人声若洪钟,震的整个朝堂嗡嗡作响。
王大人被这一句话震住了,缓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既是皇亲国戚又是副宰相,平日里只能听到恭维之声,居然被一个刚刚调回京城的官员如此呵斥,当即变了脸色,要与严述争论个高低。
龙椅之上的官家开口了“两位都是朝廷重臣,却如两个黄口小儿般在朝堂上争论不休,成何体统?”
王大人虽然不服气,但不得不朝皇帝服软“臣知错!”
但严大人却是个耿直之人,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对皇帝说道:“官家,臣看李弘济这篇文章有理有据,观点新颖,且句句都是从国家大计出发。有道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他明知写出这篇文章可能被人责难,却还是义无反顾,正说明此人忠心社稷,理应是状元之才!”
他话音刚落,王显便反驳道:“这种人,不治他的罪就算是官家开恩了,还想让他当状元!”
龙椅上的皇帝忽然轻笑一声,说道:“状元,还不至于,朕看他这篇策论文采也就一般,远及不上状元!”
今年的状元竟然不是吴中予,而是一名籍籍无名之辈,这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吴中予第一个交卷,却被排进了最末榜里,真是奇哉怪哉!
听皇上这么说,王尚书面露得意之色,斜看了严述一眼,自以为在这场争论中自己胜了,却没想到皇帝随后又说“虽不及状元,但朕觉得做个探花还是绰绰有余的!”
皇上这句话,让满朝文武都为之一愣,别说朝廷里的大臣了,就是今年的进士们,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官家刚才说什么?要让李弘济做探花?
大殿安静了几秒钟,终于有大臣忍不住,问道:“官家,您刚才说……”
“朝廷既然举行科举,自然是为了广开言路,选拔良才,圣明的君主,怎么可能因为一篇策论就降罪写文章举子呢?李弘济直言进谏,正是我大宋需要的人呀!”
皇帝一句话,金口玉言,原本榜上无名的李弘济就变成了探花郎。
满朝文武最郁闷的要数冯思远了,原本自己应该是探花的,李弘济他横c-h-a一档,他成了探花,那自己呢?
冯思远作为一个还没任何官职的进士,雷霆雨露都是恩典,自然是不敢发表任何质疑君主的言语,可朝中已经有大臣看不下去了,向皇帝询问道:“官家,如果让李弘济横擦一档,那么原来的第三名冯思远该当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