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把他往绝路上逼。
严廷晔冷着声音:“你不能走。”
“我为什么不能走?”
“这里是你的家。你离开了,我将不会资助你一切。你会重新变成孤儿。”
方澄匪夷所思地望着严廷晔,他从来不知道这个男人所暴露出来的暴戾让人难以想象。
方澄头也不回往外走,然而没走一步,箱子轰然碎裂,里面的东西被男人倾泻一地。
他惊住了:“你做什么?!”
高大的父亲像一只受伤的兽,危险地向他逼近过来。
“你就那么喜欢她吗?”
“我当然喜欢她,我爱她!”
“你是认真的?”
“没有一次比这更认真,我想和她过一辈子!”
严廷晔听着这美妙的嘴唇里吐出最残忍的话语,心都疼木了。
“不……”
方澄望着父亲:“这是事实,我爱上她了,你放了我吧。”
那双睛里透着残忍的真诚,是的,没有比这更认真了。
试问谁能有毅力每天早起背书晚上苦读,处处维护藏得如此之深到了今天被他发现才肯承认,这份心思,这个少年的苦心孤诣,真是不得不让人感动啊。
他所有的用心都给了旁人,所有的狠,都对着自己来。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就是他拼命找回来的孩子。如此剜心之痛!
严廷晔被一种深深的痛苦涨满了,他霍地提起孩子来:“不,不可能!你绝对不能爱上她!”
方澄被他勒得痛极了,难以呼吸却又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看看你那嫉妒的样子,你还是个父亲吗?”
“我不是,我爱你。”
“澄澄,别走。我爱你。”
严廷晔的眼睛里暴满了血丝,脸上不知不觉潮s-hi一片。他猛然感觉自己手劲太大了,快要把方澄掐死了。
手一松,男孩像只垂死的天鹅轰然落地。
方澄几近窒息,连连咳嗽,弯着腰想哭又想笑:“你看看……你……咳咳……”
严廷晔浑然不觉:“我爱你。”
“不,你不爱我。没有人爱我。”
“方家的人不爱我,你更不爱我。你们都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把我改造成你们想要的样子。你们真正关心过我想要什么吗?”
“我现在想要爱情,真正的爱情;我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男人和女人的生活。你能给我吗?你不能。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变好了呢?我变好,不是你一直所期望的吗?”
“我只希望你在我身边。”
“你真蠢,我根本就不是你儿子啊。我就是个孤儿。我有时候觉得你很陌生,很难相信你是我爸。我对以前都没有记忆了,那点五岁半之前吃手的记忆谁会记得啊?当然后王村的生活,我也觉得很无聊。有时候要挖空心思讨好他们,真的很累哎。他们其实是不满足的吧,还是想要自己的亲生小孩的吧?所以,把我扔掉了,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不问。你呢,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上床?我不可能永远和你上床呀。我也要有我自己的生活,是吧?”
“到了一个阶段,你就应该明白。放我走,是你的恩慈。我会记得你的好的,放我过正常的生活不好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
方澄从地上爬起来,搂住严廷晔的肩:“爸爸,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好爸爸,好吗?”
“我会常来看你的。”
“你从来都没有认过我。”严廷晔紧紧搂着他,紧紧抱着。
方澄摸摸他的头安慰,彼此两下都十分伤感。
“人不能贪得无厌,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你的小孩不会再回来了。”
“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男人痛哭,他抱着他的孩子痛哭失声。
“我原谅你呀,你放我走,我不仅原谅你,我还感激你呢。”
是的,不会再回来了。
人的错误,只要犯过一次,就像“已经c-h-a入的永远不会被抽出来”。
第二十九章 离别(一)
方澄终于走出了这个家门,从和单蕊确定关系开始,他就在筹备这条路,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他知道严廷晔对他好,所以才会欺负他。这世上他能欺负的人不多,便只有对着这个好人挥刀了。
他收拾好了箱子,搬到了学校。
在这之前,他还和单蕊吵了一架。
单蕊要求分开,他不同意,遭到了女孩激烈的反抗:“你是不是每天脑子都只想着这种事。你可以考无数次,没有后顾之忧。但我只有一次机会。你有为我想过吗?”
“我当然为你想了!我就是为了保护你,才不能让他们把我们分开。”
“是吗?你是利用我和你爸爸对抗,还是真的想和我在一起,你或许也不知道吧。”
女孩的目光太锐利,仿佛看透了他一般。
方澄恼羞成怒:“我当然是想和你在一起!你爱信不信!”
单蕊见他急了,只好道:“好了好了,只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等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就一起离开这里。别生气了,好么?”
方澄紧紧搂着她:“我爱你,你别离开我。”
单蕊摸摸他的头:“不会的。”
虽然单蕊说了不会,但是之后的日子是绝不肯联系他了。两人失去交集,又回到以往独来独往的日子。方澄住的是六人间,一半的学霸,每天暗地里较劲比着。宿舍里鸦雀无声,都是各忙各的,默默复习。上学他睡到多晚,都没有人再管。宿舍五个人愣是没一个人叫他,生生让他错过了一个上午。他不爱洗澡,不合群,吃饭也挑三拣四,没有人再跟在他身后为他cao持一切。失去父亲的庇护,他仿佛弃婴一样被扔在这里,独自忍受孤独痛苦。他开始睡不着。夜里月亮的影子倾泻进来,将整个上铺笼在里面,冰凉如水。没有父亲、没有单蕊、没有方家,他紧紧贴墙靠着,抱着枕头蜷缩成一团,瑟缩着熬着漫长的夜晚。他害怕,他难过,他想回家。真正离开那个房子,离开他粉红色的床,才觉出黑夜之可怕。那是一只张着大嘴的兽,将他囫囵吞枣地吞了进去,嚼啊嚼啊,细碎地折磨着它;那又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海,他在水上漂啊漂,不知要漂到哪里去。
人生浮萍,毫无根蒂。
他短暂的人生里满满是被遗弃的绝望和痛苦,这些年来,也只有在严廷晔那里得到过些许温暖。如今他为了他那至高无上的爱情,也坚决抛弃了。他重又是一个人了,在凌晨的夜里,他默默地流下泪来,眼泪迅速沾s-hi了枕头衣襟。他想回家,想认错,想回到父亲的怀抱里去。
想叫他一声爸爸。
方澄哭了半夜,第二天依然照常上学,考试。一模过去,二模再来,誓师大会,三模的时候骄阳似火,人人都已经穿起了夏天的衣衫。风扇在头顶嗡嗡作响,粉笔灰吃了一嘴,人人都分开来坐,没有了同桌。晚自习鼓噪着一股热风,不少女生堂而皇之地溜到cao场跑步解压。他和单蕊没有再联系,即使见面也当作不识。他和家里也没有联系,严廷晔被他当胸狠狠捅进那一刀,是不肯再来的了。
他在虚空中微微张开嘴,那丝气声似是在喊一个人的昵称。
他又重新埋下头做习题去了。
严廷晔就在学校院墙外头,他并不进去,就在校门外等着。彻夜失眠熬得他精神亢奋,天不亮就等不及到校门外杵着了。等着学生们鱼贯而入,有那么一丝可能会看到方澄。每周一的升旗仪式是他最期待的日子,高三年级的学生也会在广场上听训话。密密麻麻的人,穿一样的衣服,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但严廷晔就是看到方澄了。他站在第一排,百无聊赖地发着呆,连发呆的神情他都能想象得出来。那是一种常年挂在男孩脸上的厌世忧郁,永远都不满足的。从他进严家的那一刻,他就带着这种表情,而严廷晔始终也不明白,他到底哪里不满足。
夜色深了,严廷晔依旧不吃不睡守在校外。宋靖到处都找不到他,最后在学校外面才看到人。他看起来还算正常,比较冷静,只是身影几乎融入了y-in暗里,也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
宋靖一阵头痛:“回去吧,等考完再接孩子出来。”
严廷晔答应着:“嗯。”
两人上了车,车子上了高架桥,宋靖看他也没什么毛病,就放松了警惕。昏昏沉沉打个盹的功夫,车子忽然飙了起来,横冲直撞地超了三辆车,宋靖慌道:“怎么回事?”
严廷晔道:“是澄澄啊,我看到他了。”
“不可能,他在学校呢。不是住宿去了吗?”
“是澄澄,我没看错。”
汽车在车水马龙的立交桥上来了个大转弯,后面的车子全急刹车,纷纷鸣叫。而严廷晔那辆车什么都不管,在纵横交错的交叉路上左突右转,如炮弹一样发s_h_è 了出去。警车在后面嘶鸣,彼此生死时速追逐飞奔,宋靖心都要吓跳出来,一个劲地嚷:“严廷晔,你冷静!鸣鸣现在在学校!学校!”
严廷晔道:“不,我看到他了!我得救他!”
他追逐着一抹蓝色影子飞驰而去,那天他和祝琴吵架,是他送的孩子。早上天y-in沉沉的,他怕下雨,给他套了一件蓝色小雨衣。严鸣n_ai声n_ai气地不要,他因为赶着去上班还凶了他几句。在家一向是慈父严母,严鸣和他比较亲近,一被凶就哭闹起来。严廷晔只好又哄,许诺有空就带他去游乐场玩,还塞了一把糖在他的猫头鹰小包里。严鸣又笑了。后来他找孩子的时候,信息登记的便是:五岁男孩,蓝色雨衣,猫头鹰小包,爱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