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这些又没有什么意义,张副官看着始终不发一言的陈胜徐会涛,叹气道:“长沙这么大,说不定有遗漏的,仍是那句话……即便是死了,也得找到尸首。”
陈胜徐会涛没吭声,起身召了一小队,伴着夜色又返回重新寻找。
“可要打电话到南京通知佛爷?”
“如果佛爷到达南京,怕是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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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启山确实已经知道了,长沙站火车进不去,缘由已经不必逼问,火烧长沙城的消息比火势蔓延速度还快。
张启山原本就有些发白的脸色,现在更是煞白。
可他一声不吭,目光森冷的坐上车站安排的汽车朝长沙开去。
吴凌在耳边怒骂,腰间的手圌枪早就握在手里,气愤的像是随时要枪毙谁。
汽车在不平整的土路上开的飞快,司机心知座驾两位师级以上军官归心似箭,况且身后还跟着一串坐车一同归来的军队机要干部。
即便颠簸的厉害,司机也没有松了油门。
不消几个时辰,汽车就已经抵达长沙城门。浓烟散了两天都没有散干净,烧焦的味道混合空气令人作呕。
张启山出声让停车。
他从车上下来,巍峨城门碳黑遍布,城防已经不成形,耳边还隐约能听到惨嚎和恸哭。张启山握紧拳头,青筋迸现。
他抬了脚,迈进长沙城。
身后吴凌及一众干部均已下车,跟在张启山身后徒步进城。
入目惨状别说张启山一众常年驻扎长沙的军官心底悲凉,就连吴凌都像是胸间堵了一口气,呼之不出。
张启山以前就知道什么是焦土政策。
那是政圌府无能的结果,那是玉石俱焚的结果。保住了一座城,却要几十年去修复,要几百年抚平创伤。
即便烧了又如何?
仗便不打了?
日本便不攻城了?
国民政圌府本也不计划说服张启山一众,所以才瞒着他们实行计划,又将他们调离长沙。
呵。
“佛爷!佛爷回来了!佛爷……”有人看见张启山,双膝跪地哭着朝张启山爬去,身后几个人、十几个人听到声音都转身朝张启山过来。
“佛爷!长沙奉你为神……你们为官火烧长沙时为何不救救我们?”
“长沙城与你共荣十几年,几十万人在佛爷眼中也比不过官职吗?!”
“佛爷!”
“佛爷……”
“张启山!!”
“……”
吴凌瞧着人群越聚集越多,手腕一抬朝空中放了一枪,百姓被吓怔住,不敢再凑近,眼底看着张启山却只余愤恨。
张启山站的笔直,一寸未动。
张启山面前耸立一座碑文,那是历年为长沙战死的士兵的铭文。那上面的字,越累越多,那石碑越刻越大。
张启山曾对军队说,我们以刻在那石碑上为荣!以力保长沙而战死为荣!
可如今呢?
远处张副官听到枪声,伙同张德伟一众朝城门口跑来,众人聚集的地方看到军装静立,副官大惊,拨开人群朝张启山跑去。
“佛爷!”
张启山看着面前已经狼狈非常的副官,他微微张口,却问不出想要问的话。
副官低了头,压抑一天的眼泪终于迸发,他拼命摇头,拽着张启山的披风跪倒在地,满城的破败,随处可见的焦尸,四面充盈的痛哭,怎么都找不到的吴邪,挤爆头颅,副官在张启山面前再也支撑不住,放声大哭。
哭声传染四周,俯首满地,哭嚎遍野。
头顶惊雷闪电,张启山抬头去看,大雨倾盆,瞬间洒满全城。
那是三十万冤圌魂凄厉的浇筑,扑灭整座长沙未灭的暗火,也是三十万冤圌魂的哭声,死的不明不白,死的冤屈冲天!
张启山抬脚迈过副官,一步一步朝城内走去。
省保安队队长李圌明、警备司令杜明德,长沙市长林造银、省长张全友事发后躲在省政圌府不敢出门,门口士兵层层保护,防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还是未曾按计划返回的张启山?
大雨浇透张启山,他仍旧笔直,一人站在省政圌府门口面对上百卫兵,自腰间将手圌枪取出,道:“让开。”
声音不大,甚至险些被倾盆大雨给埋没,可他也没打算重复。抬脚几步,上百卫兵竟被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给吓的后退了几步。
所有身穿军装的人,对张启山都有一种别样情绪。张启山在长沙屹立多年,声望震天,他一声号令无人敢违抗。长沙百姓奉之为神,一切皆因只要有张启山,长沙定然不倒的传言。
他们手中的枪若当真对准了张启山,张启山是连一步也迈不动的。
可张启山步步进,他们步步退。
身后不知谁高吼了一声“再退就地击毙!”
所有人在大雨下站住身形,枪身托起,枪口对准张启山。
张启山未停下脚步,身后赶来的副官、吴凌、张德伟及一众将士,执枪对立。吴凌高吼:“你们当兵入伍为的是什么?!是拿枪口对准自己人吗?!你们身后守护的是一群怕死不敢面对过错的缩头乌龟!为他们而死你们会名垂千史?!只会遗圌臭圌万圌年!”
几声恶吼伴随雷声回荡,上百士兵面面相觑,本就无心与张启山对战,面对越来越近的张启山,他们中一个扔了枪,便有两个、十个、几十个甚至上百个扔了枪,在省政圌府大院两列排开,让出一条路。
张全友一众见势不妙想自后门逃跑,张启山哪里会容得他们在自己眼皮下面逃离,手脚并用飞速穿越楼梯间,犹如飞人攀爬上楼,在一众人还未曾下了几层台阶前落地。
雨水顺着军装往下圌流淌,瞬间打s-hi省政圌府这漂亮奢华的地板,百姓说的不错,即便焦土政策,这些坐在办公室为官的,总有办法安然无恙,总有办法过得闲适,过得舒适。
“张、张启山!你此时应在南京述职!违抗军令你想造圌反吗?!”
“造圌反?”张启山嘴角一挑,这一笑犹如修罗,他垂在身侧的手圌枪朝下滴着水,周围安静到水滴声都震破耳膜。
“我从选择半路返回长沙,就没想着活着回去述职。我张启山一心一意为国尽忠,一心一意为保卫长沙甘愿付出生命,军令算什么?军令会让焚烧长沙死伤几十万?!”
张启山手臂高抬,眼底杀机尽显。
眼前四人狂乱逃窜。张启山冷静看着他们,冷静扣响扳机。
张德伟一众还在省政圌府门外,大楼传来四声枪声,众人抬头。等了片刻,张启山从大楼出来,投身雨幕。
“整合部队,收拾城内废墟,全城亡者厚葬,墓地就放在长沙正南门,我要后人世世代代记住今天!”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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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下雨了!”黑暗窑洞内有水渗出,躲在这里的十几个人犹如炸锅,挤破了头颅要往外跑。
老伯不住说着小心小心,而后看着睡在吴邪怀里的小男孩。
老伯靠近吴邪,脉搏已停,声息全无。
他伸手将小男孩抱起,看到吴邪手腕上的二响环。蹲下圌身费力从吴邪禁锢的手指下将它取下,塞进小男孩怀里,喃喃说道:“当作念想,当作念想罢。”
随着老伯走出窑洞,漆黑的窑洞里,只余吴邪仍旧蜷缩躺在地上,像是死去,却更似沉睡。
走出窑洞,光亮袭来,久久不能睁目。
大雨浇熄了大火,却徒增苍凉。
似惋惜,似祭奠,似哭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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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爷府也化作灰烬,院中大佛却好似浴火重生,金衣附体丝毫不见创伤。
管家在耳边恸哭,碎碎念着什么,张启山耳边像堵了棉,听不真切。几十人出进佛爷府邸,拿着铁锹钝器,过了好久,管家来请张启山。
张启山看他,管家眼泪未干,哭得红肿,他道:“小佛爷把府上宝贝都封在地下,一件未失……”
张启山挪步过去,通往地下的八股架已经被大火烧的支离破碎,通道被重新打开,拾梯而下,宝物琳琅满目,还有张启山收藏的所有书籍、文件、资料。
这恐怕是大火下,保存的最完整的东西了罢。
张启山解了已s-hi透的披风递给身后管家,手指拂过这些玩意儿,心底也不知是痛,还是其他。
掖在高高藏书上面的,是一纸沾血的书信。
那是吴邪的遗书。
张启山伸手去够,颈间一凉,原本挂的好好儿的玉佛却脱落掉在地上,碎作两瓣。
“我身上没有什么属于我的东西,只有这个。你的二响环给了我,我的玉佛给你。”
张启山蹲下圌身,拾起玉佛。
这密室站了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响,他们都瞧着张启山。张启山蹲在地上许久,缓慢说道:“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
“佛爷放心!”副官哽咽了声音,转身跑了出去。
那遗书上写了许多诗文,那些诗文弯弯绕绕,其实都是想说,张启山,我喜欢你。
张启山看得懂,却装作未曾看懂。
他悔,极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