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起来,感觉冥冥之中上天已经做好了安排,张晨偏偏此时在国外,鞭长莫及,管不了我想怎么办。
我回了他一个单字“好”,重新挂断了电话。
做出辞职的举动,并非一时冲动,我考虑到了自己的财产和未来的发展方向,连将要去的二线城市都画好了。
张晨向江真施压,将我的辞职申请摁了下来,但我恰巧知道本部门有个下属有些背景,嘴也不够严实,我私下里找他谈心,并将辞职的意愿透露出了几分,很快整个环保局连同其它相近部门都知晓我递交了辞呈。
张晨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来,我接了挂,挂了再接。他的力量并没有那么大,无法掩盖众人都知晓的事件,我一心辞职,他也不可能动用老太太的关系,逼迫我不辞职。再加上他本人在国外,能够做的也只是让我的领导们好好劝我。早二十年前,他或许还能动用关系扣下我的档案,但现在已经行不通了。
我与他的最后一次通话,发生在最终的离职会前,他的话语中带了一丝疲倦,他说:“陈和平,我没想过你能这么狠。”
我扯开了胶带,绕着装着我杂物的箱子再缠了一圈,夹着手机回他:“这话你不止说过一次了。”
“你就一点也不留恋?你留在这里,能够得到很多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我舍不得,但是如果舍不得,未来会怎么样,总说不准啊。”
“大不了我以后不帮你了,也不掺和你那些事,你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张晨,你在我这儿,信誉破产了。”
“你至于嫌弃我到这份儿上么?嫌弃到连工作都不想干了。”
“我不嫌弃你,张晨,”我咬断了胶带的尾端,很认真地回答他,“我是害怕你。”
“嘟——”张晨挂断了这通电话。
我办完了最后一项手续,离开了工作了将近十年的单位,心情算不上轻松,却也不怎么难过,手机卡直接折了扔进垃圾桶,攥着机票直接飞了卢森堡,来了个国外一月行,再回到家的时候,一切风平浪静。
报纸上张晨又成了娱乐版的头条新闻,红颜知己换成了蓝颜知己,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我订好了去苏市的火车票,准备去那边落脚,先玩儿上一圈,再琢磨下接下来要干些什么。并非我不想留在市内一直等到六月份硕士答辩,而是总觉得压得慌,心里很是害怕张晨再一个抽风赶过来。
在临出门的前一天,有人敲响了我的门,我透过猫眼看到了一张很面熟的脸,打开了门。
对方见我说的第一句是:“小伙子,要不要跟我一起干?”
我愣了一下,源自他的那一句“小伙子”,他年纪大概四十多岁,喊我一声小伙子也不算占我便宜,可我就是觉得特不好意思,感觉是自己占了便宜,毕竟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时候了。
“抱歉,您是哪位?”
我这个问句,在之后和他每一次喝茶聊天的时候,总会被提起,当做笑我傻的论据。
“郑强,上次在韩进的办公室里,我们见过一次。”
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原来是上头巡查组的领导,忙侧过身请人进来:“抱歉,时间过得有点久,记不太清了。”
“没事儿,我也记不太清你的名字了,刚刚上楼前还特地看了一眼资料夹。”
“您过来这是?”
“上次的巡查组去汉东出了些事故,我需要几个靠谱的人手补进来,正好听说你辞职了,是不是没有下家,要不要来巡查组干?”
我直接被他这一番话弄得蒙圈了,花了一些功夫弄清楚他表达的意思,之后就觉得特别不靠谱,不由反问道:“我已经辞职离开公务体系了,您那边不是一直抽调在职人员么?我这边不太合适吧。”
“不知道谁跟那些小年轻说的,巡查组福利待遇低,捞不到什么油水,还容易出工伤事故,我这次过来招人,有几个不错的苗子都直接拒绝了。”他坐在我沙发上,喝着茶水,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提到油水和工伤也面不改色。
“等于您找我,是因为找不到人了?”
“这是一个理由,更深的原因是我那时候见你,就觉得你特别合适。咱们巡查组,不能内部混进来一个心思不正的,你心思正、立场也坚定,干这活正合适。”
实话实说他夸得我特别心虚,我并不认为我是一个伟光正的人,只能勉强算是个好人。倘若他在年前找我,我有很大的可能会答应他,但我现在好不容易逃离了这个体系,实在不太敢再去接近。
我正想拒绝他,却听他又补了一句:“巡查组干的活就是翻出那些y-in暗的弯弯道道,不受任何组织和个人的影响。陈和平啊,不管有谁曾经威胁过你,你到了我这儿,我起码能保你安稳。”
我不知道郑强说这一番话,是有的放矢,还是无心为之,但的确戳中了我心底最需要的东西。
我没再犹豫,只回了他一句:“好,我跟您干。”
“不问问工资待遇,不问问我什么级别?”
“我全家就只有我一个人,糊口就好,没什么特殊要求。”
郑强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那成,明天就办手续,后天跟我出差。”
“这么快?”
“可不,事情安排得急,去晚了,证据都不见了。”
第24章
于是第二天,我就跟着他跑上跑下,档案关系直接提了封进了保密区,各方面的履历又筛选了一遍,连近期的通话记录都过了一遍。郑强问我和张晨是什么关系,我想了想,回了一句:“闹掰的朋友。”
我们曾经是朋友,现在闹掰了,感觉这形容最贴切。
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郑强先给我转账了三千块,我问他什么钱,他说买保险的,我特别诧异地瞅了一眼他。他依旧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公家有公家的保险,这是额外叫你买商业保险的,每年特批一份,跟我们干这行危险系数一点也不低,你多买份保险,我也多安心一些。”
我无话可说,只觉得上了一艘贼船,但上都上了,也没有临时反悔临阵退缩的打算。
随便找了个网络的保险申请,专门管意外事故的,交了一年的保险钱,受益人需要对方的身份证号码,我想了又想,竟然只记得张晨的。
于是鬼使神差地留下了他的姓名电话和身份证号。
第二天坐上卧铺,准备前往汉东,因为不是旅游旺季,买到了两个下铺,整个车厢里也没多少人。郑强比我大了将近二十岁,他让我喊他郑叔就行。路上,我问郑叔为什么不做飞机或者高铁,郑叔回了我一句省钱,他的差旅费级别够了,我的还没够。
我认真地询问了我自己的级别,得知自己已经从处级干部,变成了最基础的办事员,卧铺票301元整,多出的1块钱还要我自行垫付。
郑叔把被子铺平了,舒舒服服地躺下了,他说:“这也怪你,没事辞职干嘛呢?辞职之后又消失了一个月,联系不上人,过往的关系都清空了,自然要按照最低级别来算。”
“……新来的大学生级别都比我高吧,郑叔。”
“是的,受刺激了吧?”
“那您跟我说的事态紧急,必须尽快赶往?”
“是很急,但也急不来,我们捋一捋思路,不要再被牵着走了。”
“那您给我些资料?”
“都在我脚底下的包里呢,你自己翻着看一看,我先去睡一觉了。”
话音刚落,郑叔翻个身就睡着了,我一边想着他未免对我也太放心了,一边拿了他的包,抽出了一个牛皮纸袋。
牛皮纸袋的封口处有一串无规则的数字和字母,除此之外,连封口都没封,绕开线就能轻松把里面的文件拿出来了。
最上方的,是一封匿名举报信。
火车摇摇晃晃,发出有规律的铿锵声响,我一开始看得很快,到后来越看越慢,看到最后,见到了落款——一个已经同流合污的罪人。
信是用最普通的A4纸打印的,举报信的时间在半年前。
我放下了这封信,开始查看其他的文件,有举报人提供的证据,也有郑叔他们之前搜集的证据,翻完了文件夹中所有文件,即使凭借我唯一的一次举报经验来看,文件袋中的所有资料,加在一起也无法印证举报信的正确,简而言之,证据不足。
我又重新翻出了举报信,试图从中找寻一些线索,和举报人的心理。
这封信读起来有点像述职报告,可以看出写信的人平时与笔杆子没少打交道,他用简单扼要的语言讲清了举报内容,举报汉东领导班子以权谋私,侵吞公有财产,收受贿赂,严重阻挡了当地私人企业的发展,文字下方是一连串的表格。
举报信里重点讲了三件事,一是汉东老城区改造项目内定招标企业,二是汉东扶贫资金发放迟缓,部分资金走向不明,三是上报税收与实际税收存在严重偏差。
这三件事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发生,但情节都不严重,数目也不会差得离谱。如果这封举报信是真的,那汉东将会刷新过往已曝光的腐败的金额上限。
但问题在于,举报人自身无法提供强有力的证据,巡查组的人前去汉东调查取证了小半年,顺着里面的项目一项项地查,却查不出任何大的问题,小问题虽然有,但并不在触犯法律的范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