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再解释我们更消受不起你这大房子了。”
吴越想把铁门附近的两块碎砖捡走,就在这么稍微弯腰的工夫,赵忱之突然摁住他的后脑往地下一压,接着听到“砰”一声巨响,等他再度抬头时,发现欧阳和赵忱之都捂着胳膊,一人一边靠在门上。
“怎么了?”他惊问。
对面阁楼上站着个影子,手中抓着一杆猎枪,见一击得手,赶紧飞奔几步从二楼的窗口跳了出去。
那边窗口外有一棵树龄上百年的香樟树,枝繁叶茂,但凡稍微一点儿攀爬技术就能从那里进出,艺术家们甚至还专门修建了一个树屋。
吴越想都不想地就追过去,赵忱之连忙喊:“别追!”
吴越跳过碍手碍脚的固定雕塑往阁楼上冲:“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还闹起枪战来了?”
孙江东扶住摇摇欲坠的欧阳,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看你他妈的以后还自称正经公司不?那个举枪的总是仇家吧?”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手术用的小剪子,先剪开欧阳的衣服,擦干净血看了一眼,又剪开赵忱之的,观察说,“没事,死不了人的,土制猎枪。”
欧阳挨了枪子,痛得钻心,嘴巴还很犟:“我觉得不是工商也是税务,要么国税要么地税!”
“放屁!”孙江东说,“国税地税想收拾你还用得着枪?”
他拎起赵忱之的胳膊上下打量:“没伤到要害吧?”
“好像……没有,只有左边一点。”赵忱之直抽冷气,他挨了七八粒弹丸,都打在肩膀附近,那些小而近圆形的伤口都在汩汩出血。
欧阳比他伤得严重些,因为他本来就是对方的目标,虽说灵活闪得快,但也挨了二三十粒砂弹,右手上臂几乎被打成了筛子,还有几粒不幸打到了脸上,以后必定会留疤,再过几年说不定外界还会流传关于欧阳麻子的笑话。
孙江东果断地一手扶起一个,说:“走吧,回医院挖子弹去!”
赵忱之担心吴越,高喊:“别追了,吴越你给我回来!”
吴越从二楼窗口翻出去,跳到香樟树的树屋上,偷袭者已经敏捷地从树上跳下去了。他担心那人回头放枪,不敢再追,只见对方钻进一辆半新不旧的黑色轿车,伴随着一阵引擎轰鸣和尾气喷薄飞快消失在路口。
“居然还有帮手。”吴越自言自语。
他回去告诉其余三人自己所看到的。
欧阳问:“瞧见车号了吗?”
吴越说:“人家摘了。”
“什么车型?”
“普桑之类的,挺老的车型。”
欧阳说:“嗯,那是我们正经公司业务员的标配,看来对方也不差省油的灯啊。”
孙江东推着电瓶车急急地说:“欧阳先跟我的先回去,他的伤比较重,不及时处理比较危险。我只能带一个人,吴越你和赵总打车过来吧!”
吴越点头:“嗯!”
赵忱之用纸巾捂住伤口,苦笑道:“我不想坐车,按照今天这倒霉的架势,大约下一次遇到的便是车祸。”
吴越怒道:“别他妈乌鸦嘴,我去路口找出租!”
孙江东和欧阳绝尘而去,吴越也跑开了,赵忱之只好自我拯救——为了避免继续大量失血,他前臂内屈,解下领带做成临时的止血带,胡乱扎住,每隔三分钟放开一次。
他觉得浑身乏力,看东西视野缩小,仿佛瞳孔周边蒙了一圈白翳,只看得清正前方的一小块,造成这种情况不知道是由于失血,还是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进食的缘故。
他在路边席地而坐,忍痛解开止血带,强撑着脱下外套西服,虽说那已经被子弹打穿又被孙江东剪烂了,但不脱的话会影响医生后续处理。
他越发呼吸滞重,觉得头重脚轻,耳朵里嗡嗡作响,鬓角有豆大的汗珠滴下……这一切都是血压降低,即将休克的迹象。
所谓休克,患者并不一定失去意识,有些看上去烦躁不安、精神兴奋的,反倒是休克前期的典型表现,当然到了后期人就意识模糊了。
赵忱之胡乱地想:看来身上口子开多了还是不行,放血太快……又想:现在倒下未免吓着吴越,还是应该再撑片刻……还想:或者我跟他说一声再晕?
他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太妥,恍惚间见吴越正往这里跑,然而他在喊些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了……
许久,赵忱之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周围一片白色,头顶的天花板年久失修,霉斑点点,空气里弥漫着84消毒液的味道。除此之外他满脸剃须膏,吴越正趴在他身上,细心地替他刮胡子。
赵忱之一瞬间以为自己昏迷十年了,然而看墙上的挂钟,也才过去了五六个小时。
“……什么情况?”他哑声问。
“闲着也是闲着。”吴越淡淡地说,“麻烦您头往右偏一点。”
“我晕倒了?”
“是啊,真没出息。”
吴越贴得很近,呼吸都能拂到他脸上。赵忱之专注地盯着他扑闪扑闪的眼睫毛,像凝视艺术品那么用心。
他有一张精致的面孔,红颜皓齿,有时甚至觉得不像个男孩子。
“这是陆总专家的医院?”赵忱之问。
“不是。”吴越摇头,“他的医院太远了,我来不及送你过去,这是第二人民医院。”
“那我的枪伤岂不是很难解释?”
“并没有,”吴越说,“西郊外有一座小山,那儿经常有偷猎鸟类和小走兽的人,我对医生说你登山的时候被偷猎者拿土枪误伤了,对方则跑了。”
“医生说什么。”
“医生问你为什么登山穿西服和皮鞋。”吴越耸肩。
他清理完赵忱之脸上最后一点剃须膏,拍着他洁净的脸颊问:“赵总,要不要亲一口?”
赵忱之说:“来啊。”
吴越说:“还是算了吧,服务已经够到位的了。”
赵忱之问:“子弹取出来了?”
吴越点头:“嗯,取了一个多小时,比想象得多,有十三四粒小钢珠。好像哪儿还伤了一根挺大的静脉,所以你流血那么厉害,医生说失血量已经超过10%了,难怪你后来会晕倒。”
“也不知道欧阳怎样。”
吴越幸灾乐祸地笑道:“那小子身上有三十多颗呢,肩膀都打成马蜂窝了,孙江东还说他挖子弹挖得好烦躁,恨不得直接给截肢算了。”
赵忱之伸右手揽住他的脖子:“我有话对你说。”
第三十二章 回去
赵忱之伸右手揽住吴越的脖子。
后者警告说:“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屋里有人。”
赵忱之侧过头去一看,才发现郝江南双手托腮,蹲在床的另一边。
“那是自己人。”赵忱之浅笑。
郝江南催促:“快啊,前面铺垫那么多,就等这一刻了,这是建立于一起从磨难中死里逃生的感情。赵总,我知道你身体还挺虚弱,不宜努力,所以我会体谅的。”
吴越捧起郝江南的脸,把她送出了病房。
“日餐厅的几个人都没事吧?”赵忱之问。
“他们顶着个国际共产主义者当靶子,怎么可能有事。”吴越说,“法院也是想得太多,担心出外交事故,居然把半条鲔鱼给他们好好地送了出来。鸠山抱着鱼尸感激涕零,为了表扬法院的再造之恩,这不还吩咐小徐去定制锦旗了嘛!”
赵忱之失笑:“那锦旗上能写什么?”
吴越偏着头:“要不写‘金枪鱼某当结Cao衔环,来世再报’?”
赵忱之问:“他们人呢?”
吴越简练地说,小徐和毛汤姆帮着鸠山在找地方存放东西,郝江南和老让就在门外;江北和马克也赶过来了,正陪着欧阳那个正经公司的一大拨业务员,在仓库里寻找枪击偷袭者的蛛丝马迹。
见赵忱之不说话,吴越又问:“怎么了?”
“我在想事不过三……”赵忱之只说了几个字,床头柜上手机便响了起来。
他身体还虚,本想起身去接电话,没想到头刚离开枕头就一阵眩晕,只能又躺下。吴越帮忙拿来电话,放在他耳边。
电话是鸠山打来的。
鸠山很关心他,问怎么样?他说是小伤,刚做了手术,无需牵挂。
突然两人话锋一转,改用日语夹杂英文,你一言我一语地地说了十多分钟,有时不急不慢,有时争论,最后似乎达成了某项共识。
吴越反正都听不懂,趴在窗口百无聊赖地看风景,只当他们是商量日餐厅止损的事儿。
日餐厅当初装修时,虽然不是鸠山出钱,但他着实消磨了不少精力。室内设计师是由他亲自登门从京都请来,改造方案是由他与设计师熬夜讨论,所有软装更都是他一样一样细心挑选,从日本空运到本地。如今日餐厅随着酒店一起被法院收缴了,他的心血付之东流,换谁都咽不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