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真不回了,先生身上背着个包,衣衫上几个口子也没补上,模样很是寒碜,不过胡子仍是白而飘逸。
先生说,我再考考你。
子桑听他真再也不回来,一点头,泪珠子不巴哒巴哒地往下掉。
他就喜欢听着先生胡说,先生走了,就再也没人给他讲那些妖儿啊,洞儿的事。
先生问你还记得这几日抄的什么书么?
那书还在案头,子桑自是记得,她打小习字看文,对书文上的事情,倒是记得牢靠。
抄的是家国篇。
全书有十三卷之多,子桑每日都抄一会,连着三年,抄了五遍。
何为家?
子桑怔了一番,这篇章她都是记得的,并未有说过这事,她摇了摇头,先生又是戏耍她。
先生,家国篇里可是没这等释义。只说诸侯有国,大夫有家,有国有家,天下衡之。
先生说,世上之事,书中没有的大抵多了,总不能事事都翻阅书典。
子桑反问,那先生说何为家?
先生:“你自考量。”
果然。
先生不答反又问,何为国。
这个难不倒子桑。
南凉国是国,北昌国也是国,西陵国,东池国都是国以界为线,城邑为守,一方疆土一方国。
为何长州城不叫长州国?
先生今日问的问题可都不是书里边能一下子找到说法的,子桑面上的泪早干了,一心只想着搜巡答案,还特地去翻书。
先生抚须。
地之所载,天命所归,心之所向,众望所在,地大物博,民乐而安生,此为国,天子掌国,以众生为本。
切记王之道义,天下人福扯所系,王之身,公器也,当以万民心义为先,先国后家。
先生,你说太多了。
子桑知这些书里都是未曾有的,提笔记下,抬首时,先生一身脏兮兮的布缕在风中丝丝曳曳。
先生,先生。
子桑追出去,刚出了小院,便有僧尼告诫她,佛门静地,不可喧哗。
不过她哭时,僧尼却又不阻止她了。
圆和从师父那里回来时,子桑才哭第二回 刚止住。
见了圆和。
子桑便忍不住又开始哭第三回 ,一边哭,一边把先生这次并非出去讨食,而是再不回来的事儿讲给圆和听。
圆和说,先生不在了还有我陪你呢。
圆和说,我肯定不会离开你。
这不一样,子桑哭得更厉害了些。
她知道圆和可不说书,也不会讲故事,圆和连经文都还看不全。
更何况,圆和除了吃和睡,其它的都是不知道啊。
以后许多事,她便不知道找谁问去了,何况,她把空桐可能会来接她的秘密告诉给了先生。
结果先生就这般带着他的秘密跑了。
也不知道他会去到哪里呢。
子桑再把先生不回来的事告诉了娘亲,前边儿哭了三回,这回虽也是伤心,却再也挤不出多余的泪来。
圆和挨打时,她哭了一回。
主持说,泪珠儿,代表你与这个人的情份,若是再不相见时,掉的泪便代表你们缘分的重量。
娘亲说,青阳本就是这般x_ing子,也罢,以后你便自己爱写写,爱看看,我当初也说了,你只不过一介女子,不必要通晓什么史文经论的。
言罢,娘亲又叹了口气,伯良不知都读些什么,不知识得字文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
众生。
本文关于佛谒,关于这些什么国史论,全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第4章 阿弥陀佛
子桑仍是照着时辰学书的。
毕竟除了这等事情,她也再无别的事情可干。
只是寺院里总也不时会有些新鲜事,抓着她的好奇心x_ing。
听说寺院晨最近来了许多流民。
流民和乞丐不一样的。
史册里会提到流民,不常提到乞丐,乞丐通常是一两个,像先生那样,形单影只。
若很多没饭吃的人聚集在了一起,那便叫流民,这些流民通常都是来自同一处地方,而且有着身份牌,有身份牌,没饭吃的,一群人才叫流民。
子桑从那些书里边读到了学问中猜想,或许是哪里发了灾,或者是打了仗,这些人没了地方住,便四处寻找合适再度落户的地方罢。
佛院开支都是府库负责,所以每有难民流至都先到寺院安顿,再官府出面妥理。
仙盘山除了太国寺,领近的山头,还有一座僧院,正是当初改迁时建的,叫普陀寺。
在流民安置这项上,男子归普陀寺,女子便安置在太国寺,如此才不与佛院规矩相冲撞。
圆和是下过山,进过城的人,对于流民自是无堪兴趣,反倒觉得流民身上通常满是脏污,她并不愿去。
圆和说,守院的那位师父最近走动得很是勤快,我们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那这般好了,我们就溜过去瞧一瞧,尔后我陪你去香堂里抓果子吃。
寺里有好几处香堂,每日都有香客来奉上许多果子,待一日下来,夜夜时,才会有僧尼撤下来,另外安排分配。
圆和哪里忍不住等着院里的荼点,她巴不得自己便是那座上的菩萨,香客摆上来就开吃。
饶是子桑的提议很快便被接纳了。
这会师父们都去了大佛殿,四下走动的人僧尼较少,一路倒也还算通畅,只是到香堂的时候,圆和忍不住停了下来。
反正也是顺道,要不我们先抓点果子。
抓了果子圆和估计便要躲起来吃个痛快,再打会盹了,子桑自是不依她,拉着往佛寺的下院走,那里通常是用来放干柴的地方。
现在横七竖八躺着或坐着好些人。
全是些妇女,还有孩子童。
如圆和说的那般,这些人身上满是脏污,肤色发干,许多女人的女丝都粘结在了一块儿。
子桑走上前去,多少有些害怕,尤其这些人都只是拿一双眼盯她一下,便不再作理。
她本想问问这些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问问看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也顺便问一下是否见过她先生青阳。
青阳虽然不是流民,只是个讨食的人,可在道儿上,或许就撞见了。
先生是白头发,和白胡子,拎着个小包袱,身上衣服有好几个没来及得上补丁的口子。
子桑就近坐在那院头的石阶上,她面前坐着一个抱孩子的女人。
那孩子可真小,皱巴着脸,哼唧了几声,突然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连子桑也吓了跳,不知她怎么了。
女人拿手拍了拍孩子,又是把衣领拉开,把那东西往小孩子嘴里一塞,孩子当即就止住了声,腮邦子动呀动的,手在女人衣领上拽来拽去。
似乎是很好吃的东西。
圆和咽了咽口水,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亦转头看了看子桑。
女人身前那东西,她们都是有见过的。
有天子桑便发现,为何院里的师父们身前都有圆圆的两个东西呢,有的大些,有的小些,连菩萨也是如此。
子桑当时就指着座上的菩萨问主持来着。
主持少见地沉默了好一会。
她说,女身便都是有的。
子桑说,我和圆和都没有。
主持说,时机成熟时自然就有了。
问娘亲时,娘亲有些不高兴,得知她还问了主持,声音便有些僵硬。
娘亲说,以后不许再问这事儿。
不过子桑还是怂恿了圆和去问她师父。
没来由的,圆和吃了一顿香板,她师父说她小小年纪也犯 y- ín 戒。
于是她们便连 y- ín 戒是什么也不敢再问了。
小孩子的嘴巴咂了咂,只见面上就沾了些白白东西。
原来如此,原来里边装着些可以喝的东西。
大概是被盯得有些久了,那妇人有些嫌恶地用眼神扫了扫子圆和,便转过身,背对着她们。
圆和探头再看了看,又是在自己圆肥的胸口捏了捏。
子桑发现,有人正盯着她们看,便戳了戳圆和,叫她擦擦口水,还有,不要再捏胸口了,师父说了,在人前,要行坐周正。
圆和这才不再执著于自身的纠扯中。
就几步开外,一个小孩儿看着他们。
披头散发,面上一绺绺的黑印儿,衣裳约莫看得出原本是褐色的,此番大半都变成了污黑色,也不像是小孩子的衣服,松松垮垮,露出半抹小肩。
见子桑打量他,小孩子便站了起来,往前走两步,便一个踉跄,差点就扑在她们面前。
吓得两人都一下子坐后边了点。
不过幸而只是踉跄,原是衣摆太长了,小孩子起身时没有撩起来。
得了教训他便学了聪明了些,把下摆拉起些,露出细瘦的小腿。
小孩子原也是好奇,他看着子桑,又看着圆和。
他说,为何,你们一个光头,一个有头发。
有头发很奇怪吗?
子桑说,因为她没有剃度,只是住在这里。
就像你也不是光头。
这般因着头发的问题,她们和小孩子便也慢慢熟悉了些。
小孩说,他叫吉百。
确实如子桑猜想的那般,家住在东池和南凉交界的地方,早年打仗后,家乡人口减少许多,又赶上前些天发洪水,许多人便都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