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他得想法子解除秋山的戒心。
周书维回南京的日子就在眼前,焦灼涌上心头,而最后的机会就在桥本为他而办的饯别餐会,他绝对不能放过。
餐会在江滩路的汉江饭店,说是餐会其实也只有桥本、秋山和冯市长,周书维看出来了这个餐会是秋山的意思。狡猾的人也往往唯利是图,周书维抛出的饵太诱人,秋山虽然有疑虑但还是舍不得放弃这样的机会。
席间,秋山一再试探周书维,说到汪院长去年11月遇刺的事,问起他现在的情况,周书维细数回答,言语间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汪先生一直是我们日本的好朋友,他与蒋委员长对共的态度有别,这一点我们也非常了解。”秋山说着,给周书维倒了一杯酒。
周书维举起酒杯,和秋山对饮了一杯。“蓝衣社的手段,您该是早有耳闻。汪先生遇刺表面是代蒋公受难,实则都他们自导自演,借了孙凤鸣的手,目的就是排除异己,最后再来个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秋山一边听着,一边察言观色。
“不瞒秋山领事,就连我和父亲都已被他们盯上了。…不是我们非要另立政府,而是政府容不下我们。”
冯市长和桥本都默不作声,他们都是秋山的心腹。当初周书维到汉口之前,戴处长就已经告知他,冯远英就是汉口走私集团的庇护伞。
“据我所知,周先生可是蒋委员长面前的红人。蓝衣社怎么会敢对他下手呢。”
“汪先生在外人面前,不也是蒋公的至信之人吗?”
秋山笑眯眯的敬了周书维一杯,却还是三缄其口。看来想要得到他的信任,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周君,回到南京之后,我们也要多多联络啊。”桥本岔开了话题,明显是要结束谈正题的势头。
周书维不急不缓的笑道,“一定,一定。”
一颗子弹打破了汉江饭店的融洽气氛,桥本和冯市长吓的钻到到了桌子低下,随后又是几颗子弹把桌上的洒菜杯碟打的四散飞溅。
闻声冲进包间的卫兵,保护着四人退出了包间,当他们走出汉江饭店的时候,又有冷枪向他们s_h_è 来。
孟实秋从车里跑了出来,把周书维护在身后,一颗子弹还是击中了周书维的手臂。直到大批的警察赶到,枪击才停止,冯市长才威风凛凛了起来,怒吼着让警察去四处扫寻,缉拿枪手。
“先生,您该近早离开汉口。这样的暗杀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您不该再以身犯险。”医院的病房里,孟实秋担忧的劝说着周书维。
“我又何常不知道危险。只是为了父亲和汪先生,我怎可退缩。”
秋山政孝推门走了进来,笑着关怀了一番,警察局虽然还没有抓到人,可是已经找到了枪手埋伏的地方,也找到了几颗子弹抛壳。
秋山将一枚抛壳放在了床边的桌子上,那是一枚国军专用子弹的弹壳。
周书维眉头紧锁,痛心疾首的叹道:“政府不容我,蒋公不容我。”
秋山拍了拍周书维的肩,安抚道:“周君安心养伤。我们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朋友的。”
送走了秋山,周书维舒了一口气,和孟实秋相对一笑,戏没白做,枪子儿没白挨,秋山这个老狐狸终于卸下了防备。
周书维策划了这场暗杀,孟实秋安排了这场行动。
孟实秋通下线安排了蓝衣社的杀手,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只是一出戏,他们接到的指令就是刺杀周书维。
几天后,周书维回到公馆,对正在给他换药的孟实秋抱怨道,“我要真被打死了,岂不冤枉。”
“有我在,你不会死。”
周书维满心窃喜的看向正往他胳臂上缠纱布的孟实秋,直到包扎好了,孟实秋一抬头就看到他那双直勾勾的眼睛,急忙回避。
“因为我是寒山?”周书维故意问。
孟实秋知道他这是故意的,早就已经习惯了他这种不做正经事就没边儿的脾气,也没理他,端着药和纱布走出了卧室。
周书维看着他的背影,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冲着刚关上的房门,大声喊道:“你就是舍不得我。”
孟实秋刚带上门,急忙又推开门嗔道:“小声儿点。林妈在家呢。”
“林妈不在,你就承认了?”
孟实秋白了他眼,“就该把你嘴也包上。”说完便转身走了。
周书维觉得这枪挨的太值得了。
背对着卧室的门,孟实秋的沉入了深深的思绪之中。
数日之后,秋山把周书维请到了日本领事馆。秋山政孝的目的很明确,周书维是他们和汪精卫之间的桥梁,汪精卫一向反共,如今又有意另立新政府,对日本人来说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还请周先生向汪先生代为转达我们合作的诚意。”
“这个当然。……只是,党国的军队都在蒋公手中,要另立新政府并不容易。而且蓝衣社已经盯上了我们和汪先生,还要请秋山先生想想办法。”
秋山转了转他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狡猾的笑了笑,“实不相瞒,我也很为难。就拿汉口来说,这一年多来帮派和激进分子十猖獗,在租界内大肆烧抢。…我和周先生一样痛心疾首。为表诚意我要送先生一份礼。”说着,秋山把周书维引到了窗前。领事馆的院子里,卫兵押着几个满身血污的年轻人,从坐在车里等候周书维的孟实秋身边经过,走到了院中央。
孟实秋瞥了他们一眼,推开车门下了车,转眼望向楼上。
“这几个人是冯市长交给我的。那日在汉江饭店暗杀周君的,就是他们。”秋山用狠厉的目光盯着那几个年轻人,露出了残忍的笑容,“刑讯之后,他们还是一口否定。……周君,对于这种人的态度,套用一句汪先生的话,‘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说着,秋山向楼下的卫兵挥了挥手,枪声响彻晴空,尸体被拖走了,留下了长长的血痕。
周书维的心在那一刹那也仿佛被枪击中,年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了。
“先生。”
孟实秋的声音惊退了周书维的悲痛和怒火,周书维的眼中孟实秋望上来的眼神渐渐清晰。孟实秋目光诚然,那是忠于主的人管家和随行护卫该有的眼神,别人的生死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先生,没事吧。”
“没事。”
周书维收回了目光,转身用笑容回应了秋山的举动,“我与秋山领事一样。很喜欢汪先生的这句话。”
利益和权利的交易中,双方都必须先放出筹码。周书维回公馆前先去了一趟电报局,给身在南京的父亲发了一份电报,向他回复了和秋山之间的协定,同时也向他说明了秋山的态度,新政府一旦成立,政权归于汪先生,但军权必须由日本掌握。
一路上,周书维格外的严肃,或者说他一直压着怒气。回到公馆后,孟实秋把林妈支出了门,公馆里只剩他和周书维两人。
“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周书维把外套扔到了沙发上。
孟实秋走了过去,拿起外套整理后挂到了衣架上。“先生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周书维气坏了,冷冷的笑了一声,“你的下线被捕,你不可能不知道,为何不设法营救?”
“他们早已做了必死的准备。”孟实秋的神情冷峻,眼中透着杀伐果断的绝决。“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再瞒先生。日租界虽不繁荣,但却是汉口最大的租界区,戴处长也曾派人探查,但都失败了。……我的任务,除了配合先生之外,就是在弄清军械库的准确位置后,将其炸毁。”
周书维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个被人利用的傻子。
“在先生来汉口之前,我已经安排了人以地方帮派和激进分子的身份,对日租界进行破坏和s_ao扰。这么做的目的是给先生避嫌。要炸毁军械库,也要确保先生不被日本人怀疑,顺利脱身。……任务必须完成,而且要滴水不漏,万无一失。”
周书维忽然觉得孟实秋很陌生,在他面前展显出的所谓社交手腕都像杂耍一样,他伪装的那么深,在周书维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已经做了这么多安排。
“好一个滴水不漏、万无一失。……你还有什么安排是我不知道的?”
“先生有先生的任务,我也有我的。我会配合先生,也请先生不要干涉我。我们的直接上线都是戴处长,仅此而已。”孟实秋诚然相述。
比起周书维,孟实秋总是用力行社训练出来的冷静处理一切,所有的牺牲都是为了任务的完成,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任何人的生命,包括他自己。
“那那些被杀的人呢?看着他们被处决,你真的能无动于衷吗?…还是,他们的死也是你安排好的?”周书维责问道。
“寒山只有一座,禽鸟则有万千。先生以后还会看更多处决的场面。战场上,没有死的的决心,就没有生的希望。”孟实秋说着,眉间还是透出了些许担忧,“先生如果不能从容面对,将来的路会很难走。”
周书维终于明白,比起真刀真枪的厮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更加残酷,是他太轻率了。
之后的数日里,周书维和孟实秋之间一直笼罩着冷凝的空气,就连林妈都觉得他俩不对劲儿,还劝孟实秋别跟主人家过不去。
周父的书信不日而至,一并还附上了汪院长的亲笔函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