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璟坤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凑过去掀开被子,龚熙诺的手紧紧地揪着胸前的衣服,眉头深锁,脸色潮红,呼吸急促。
原璟坤的手搭在他的额上,滚烫的触感使他一下子变白了脸色,再摸摸他的身体,感觉比额头的温度还高。
原璟坤急得连续不断地按着电铃,护士小姐进来见状,一路小跑地去找医生。
恰在一起值班的罗美静和杰克疾步而来,原璟坤向后退几步,让出地方,方便医生为他做检查。
“胸口疼?”罗美静松开他抓着衣服的手,解开前两个扣子,在手心来回搓了两下听诊器,检查他的心肺功能。
杰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种热度根本不需要试表便知是发高烧。
罗美静检查完毕,示意他再检查一遍,杰克戴好听诊器,检查的时候不由得皱起眉。
罗美静和杰克的诊断结果一模一样:胸膜炎。
罗美静边填写病历夹边对护士下医嘱,原璟坤等不及,只好问杰克:“为什么会这样?严重吗?”
杰克收起听诊器,放入医袍的口袋:“累的。嗯,怎么说呢,不很严重,但……也要多注意。不要累着,不要生气。”
“他现在这样的身体根本不应该工作,何况还喝酒,以后必须戒烟戒酒!他的心理压力太大,你好好劝劝他,公司离开他,一样会运转,干嘛非要这么拼命?身体是自己的,再多的钱也买不来健康。要是再这么下去,离英年早逝可不远了,我可不是吓唬你们!”
罗美静得知龚熙诺居然私自出院,带病工作,医生最生气病人不配合治疗。
这下好,累得病情加重,她能有好态度好语气吗?
原璟坤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到地面,罗美静的话说得他心里更不是滋味,更自责不已,尤其是最后一句半是提醒半是威胁的话,更是加剧他的担心。
杰克瞧着他的脸由白变青,再到后来的面如土色,有点不忍心,来到他身边,宽慰他:“其实没那么严重,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会好起来的。”
“他不能累着,就得累死别人!他不能生气,就得气死别人!”罗美静看了一眼没再说话的原璟坤,确认输液的药物无误后,对龚熙诺是疼惜又生气。
医生和护士离开病房后,原璟坤靠床而坐,托起龚熙诺c-h-a着输液管的手,手背的血管因为总是扎针的缘故出现微小的肿胀,手指小心翼翼地滑过鼓起的部位,一颗泪滴在指甲表面,凸起的血管阻止顺流而下的态势。
罗美静的话深深地刺痛原璟坤的心,话音未落的瞬间,原璟坤甚至冒出放弃的念头。
现在退出,为时不晚。
冷静下来,又为慌乱中产生的冲动想法而后悔。
事已至此,他怎么还能随便动摇呢?怎么还能轻易退缩呢?
不管今后如何,不管他们将来过上怎样的生活,不管贫穷或富有,不管健康或疾病,他们都一定不离不弃,相依相守。
这是一辈子的承诺,原璟坤的一辈子,龚熙诺的一辈子,他们的一辈子。
龚熙诺的病情好转,身体恢复后,原璟坤始终没再提及这件事。
事情已然过去,质问和责备都毫无意义。
龚熙诺自知理亏,出奇地配合治疗,凡事不再逞强,积极喝药打针。
即便没有食欲,也尽量多吃饭;即便不想睡觉,也尽量多休息,不出几日,精神状态大见起色。
龚熙诺盘腿坐在桌前,保温壶里盛满j-ir_ou_面汤,面软汤浓,香味扑鼻,红白黄绿色泽诱人,令人食欲大开。
龚熙诺把香菜择出去,挑起面,热气发散的功夫,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上正在直播的足球比赛。
坐在他对面的原璟坤显得有点无聊,手里玩弄从床单上扯下来的线头,敲着桌面,提醒他:“面凉了,快吃。”
“噢。”龚熙诺正看得带劲,视线舍不得离开屏幕,凭感觉把面条送到嘴里。
原璟坤扭头瞥一眼热火朝天进行中的球赛,都要恨死它了!
龚熙诺的全部心思都在球赛上,隔了好一会儿,才又挑起一筷子面。
原璟坤把线头团起来又拉直,拉直又团起来,反反复复地折腾无辜的线头,手托下巴,没话找话:“本来是我煮面来着。”
到底是芹嫂的厨艺精湛,j-ir_ou_面汤可谓称得上色香味俱全,比原璟坤中看不中吃的手艺强上百倍。
“嗯。”龚熙诺心不在焉地应着。“然后呢?”
“然后……煮烂了!”原璟坤本打算亲自煮面的,结果不知是一不小心还是过于小心,把面煮得极烂,用筷子根本挑不起来。他还自我安慰,面汤嘛,煮得烂点没关系,吃着方便,不用费劲嚼。
芹嫂及时地拦住他把不成条的面汤倒进保温壶,这要是等到了医院,还不得成一坨浆糊,完全没法吃。-
龚熙诺听着原璟坤缺乏底气带着挫败感的语气,笑了一下,挑出一块j-ir_ou_里的小碎骨,夹起j-i块直送到原璟坤的嘴边。
原璟坤嚼着软嫩的j-ir_ou_,欲言又止:“熙诺……”
“嗯?”龚熙诺放下筷子,面剩半碗,无心吃饭,专注于形势越来越激烈的赛况。
原璟坤其实一直想和他谈关于井建业该如何安排的事,苦于总也找不到适当的机会。
龚熙诺的身体一天天地恢复,康复在即,现在是最佳时机。
可是,原璟坤想不出要怎么说才能恰到好处地表达他的想法,万一龚熙诺不同意他的提议,或是龚熙诺再为此生病,到时该怎么办?
原璟坤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说,不停地做思想斗争,内心犹豫不止。
“眼镜脏了。”原璟坤想着,还是先别说,不如等到龚熙诺出院后再谈,省得节外生枝,事倍功半。
龚熙诺偏过头,躲开原璟坤伸过来要摘眼镜的手,马上中场休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等下。”
临近新年,龚熙诺已近痊愈,霍伯清和从日本抽身而来的胡楠来医院探望他,三个人进行一番深入的长谈,双方协商后,对于龚熙诺的工作问题做出如下处理:
龚熙诺以身体健康状况欠佳,需要长期休养为由,无法继续胜任该职位,集团及本人均同意提前解除合同,按照集团相关规定,该级别的人员应提前两个月递交辞职请求,因此龚熙诺的任期至2月28日结束。
在M&B集团,不论员工辞职还是解聘员工,除却人事部门的负责人会约其谈话外,所在部门的高管也会与员工有所交流。
按照惯例,霍伯清例行公事般地将需要告知龚熙诺的内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字不差地说给他听。
龚熙诺坐在他俩对面,室内温度不低,一件蓝色衬衫并不觉得冷,黑色的西裤和皮鞋。表情淡然,静静地倾听,直到霍伯清说完,自始至终,不曾开口。
霍伯清将中英文一式两份的合约摊开平放在玻璃桌上,递给他一只签字笔。
龚熙诺没接悬在空中的签字笔,掏出随身携带多年的钢笔,拔下笔帽,c-h-a在笔尾,站起来,俯身快速地浏览一遍合约内容,手搭纸面,准备签字。
一直沉默不语的胡楠忽地握住龚熙诺的手,潮s-hi的眼角流露出极大的不舍之情,在最后时刻,他仍旧不甘,垂死一搏:“熙诺……”
笔尖轻点纸面,留下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墨迹,停滞不前。
龚熙诺没看胡楠,他一直在回避霍伯清和胡楠的目光,他无法面对他们充满失望的神色,愧疚沾满心扉,他没说抱歉对不起之类空洞的话,这份错爱,岂是一句对不起可以化解的?!
胡楠紧紧地盯着他,尽管龚熙诺没做出任何回应,但他从龚熙诺五官不易察觉的变化中感受到他内心的动容,为难?不舍?不甘?失落?
熙诺,何苦非要如此?
难道他对于你来讲,真的如此重要吗?重要到你不惜放弃一切,冒险从头再来?
事到如今,胡楠还是无法彻底理解他和原璟坤之间的感情。
僵持片刻,胡楠主动松开手,龚熙诺心意已决,绝对不是他一句话可以改变的。
他再怎么劝说,再怎么挽留,都已无用。
大局已定,这天早晚要来,或许早些离开对于龚熙诺是好事,他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安排以后的事。
龚熙诺在四份文件的右下角分别签署中英文名字,收起钢笔,坐回去,还是无话。
霍伯清确认签署无误,把文件排列整齐,收进文件包。
气氛一时沉闷,三人均是无话可说。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霍伯清对他说了几句好好休息保重身体这类关切的话,和胡楠对视一眼,胡楠什么都没说,站起来要走。
龚熙诺送他们至病房门口,霍伯清离开之际,突然抱住龚熙诺,像长辈似的拍了拍他的脊背,给予他力量一般,为他鼓劲:“保重!”
龚熙诺目送他们离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回到病房。默立于窗前,冬日的阳光洒遍全身,金灿灿地发亮。
龚熙诺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拉过纱窗,阵阵微弱的寒风吹进来,额前的细发飘起又落下,夹杂着阳光味道的花香传入鼻内,龚熙诺深深地吸一口气,沁人心肺。
龚熙诺实在没想过会在病房结束他在M&B集团的职业生涯,其实这一幕他早已反复预想过多次,甚至想过他应该有怎样的表现和怎样的心情,当这天真正来临时,他反而比想象中镇静和淡然。
大概这天来得太早,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抑或他早已接受现实,做好思想准备,所以,他才会这么冷静平和,这么泰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