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记住,毁了他声誉和形象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殷野走后,陈烬还躺在地上,四肢无力弯曲着,两边颧骨一高一低,像南和北的两小山丘,划破嘴唇内侧的血凝成锈红色,好滑稽好痛的颜色。
陈烬睁着眼,定定看着头顶墙壁灰掉了的一块,觉得它好像快要掉下来的乌云。
他突然想起贺前那天帮他捂耳遮眼的动作。
不是他趴在贺前身上的那一天,而是在经过一栋发生了命案的白色房子的另一天。
一栋普通的房子想要引起过路人的注意,只要在外面围上危险的黄色警示带就好了。
所有经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往里面看一眼,却没有谁想要成为躺在里面的那个人。
当医护人员抬着盖了白布尸体的担架出来时,所有站在警示带外围观的群众都纷纷踮起脚往里面看,只有贺前帮他捂上了耳朵,遮住了眼睛。
那双手,根本就没用力,却轻而易举地,为他隔断了公众的语言笞杖,挡住了人群的目光鞭挞,只留下一片天高地阔,任他乱闯的绿色森林。
28 第28章
陈烬从学校里出来,走在大马路上,每一个不看手机的人都往他这边扫了一眼。
他没有照镜子,也能从路人虹膜的惊异反射中清楚自己现在有多五彩斑斓。他现在看上去应该很像一根在烈日下长久曝晒的彩虹棒棒糖,温度过高,表面添加的人工色素支撑不住,纷纷开始融化晕渲。
绿的是淤青,红的是血痂,紫的是肿痕。
陈烬拖着两条腿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在经过一个下沉广场时,他实在是走不动了,在环形阶梯上坐了下来。
这时已经接近傍晚了,来得很快的落日令陈烬想起了他与贺前看过的一部电影。
电影的开头就是一连串的空镜头:温情款款的落日,波浪状的海云,脉络清晰的榄仁树叶,略含忧愁的少年日记。
故事的大致内容他已经忘了,只记得电影的最后,那列驶离小岛的电车沿着海岸一路前行。寂寥空荡的车厢里,黄色的电车扶手好像秋千一样摇荡着,穿制服的少年坐在靠窗的位置,用几近唇语的声音说了一句情话。
在背景音乐响起的时候,陈烬侧过身去,凑近贺前的耳边,说了一句他从少年那里学来的日文。
“あなたが好きです。(我喜欢你。)”
喜欢多么轻松啊,陈烬望着夕阳想。
可贺前偏偏没有学乖,选择了爱他。
陈烬注意到离他不远的地方坐着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男人把他的小漆皮公文包放在了阶梯上,低头对着笔电认真敲打。
他手上戴了一块男士腕表,钻面之下是乳白色的表盘,里面的铂金指针内敛低调地走动着。
可惜,不精致的边角纹理,以及镶嵌不够严密的盘字使得它的价值大幅缩水。
贺前手上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腕表,是陈烬补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价格约是男人腕上的二十倍。
陈烬是在贺前做饭的时候,从背后帮他戴上的。推荐本书
贺前抬手端量腕上的表,眼神中透着迟疑。
“这表是不是很贵?”
“不贵,”陈烬搂着他的腰,踮脚亲了亲他的下颌角,“你做一顿饭的钱。”
贺前是一个多么天真的人啊,陈烬想。
送他一块二十几万的表,跟送他一个十几块的儿童手环是一样的,戴着去上课,戴着逛超市,戴着牵他的手,就连生闷气时也没有摘下来扔到角落,之后还戴着这块表给他画七角星。
蓝色的天幕出现色彩渐层时,广场地心的喷水池里涌出了浪一样白的水流。
那水流汇成的喷柱一开始还是矮小的,沿着黑白玻璃马赛克砖的国际象棋盘旖旎扩散开来,使得黑色更黑,白色更白。
盯着那些噗噗往外冒的好像泡沫一样的水花,陈烬蓦地想起了浴缸里打着旋的热水,想起他笑眯眯地把脚顶到贺前的胸口时,膝关拱起来的曲线和弧度,想起贺前把手放到他的脚踝,手指头抚摸黑狗跟它打招呼,再沿着他的小腿一路吻了上来,最后把他压进水里,体罚他这个不尊重老师的男学生。
现在想起来,他对贺前不够尊重,贺前对他也不够严厉。
如果足够严厉,贺前就会挑出他的很多毛病,也就不会爱他了。
爱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啊,跟贺前收藏的书册和植物目录一样珍贵,贺前不应该把它寄存在他身上。
他又不是保险柜,他只是一间典当万物以换快乐的行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