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然 作者:皛孨【完结】(3)

2020-01-18  作者|标签:皛孨


  那日我等到天黑也没见他,第二天也是,以后的每一天都是。羽承“出嫁”后,清垣院只有我孤身一人,就像他从没来过一样,陪伴我的是门前枣树以及万变的四角天空。
  ……往事我需经常复习,不然会忘得一干二净,因为院内生活无趣而漫长,度日如年,而我新点子很多,会给候鸟编故事,多到能写一本书,编着编着,我就会忘记自己的事。那段岁月在三分之一的现实,三分之一的想象,和三分之一的回忆中度过了。
  厮杀声还在继续,我站在墙角听,忽然有似水的东西滴在我脸上,冰冰凉凉的,我以为是雨,但当我用手背一擦,才发现是红色的,原来是血滴飞入院子。外面瞎吵吵什么呢?羽承说,羽家的仇家不少,看来“灭门大部队”戕到清垣院旁了。
  门外惨叫凄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若有人踹门,我需要装得很害怕吗?叫破喉咙还是其他之类?我不知道“死”,就像只被圈养的牲畜,在送往屠宰场的路上,还若无其事吃着餐粮。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不像仆人阿六送饭时那样连踢带踹仿佛赶命般,是“阎王敲门”吗?我不急不慢走到门边,仿佛笑脸迎接客人,这时一滩血从门缝溢到我的脚边,我下意识后退,因为在我印象中,受伤时会流血,那滋味不好受,流这么多,一定让人很疼得喊娘。
  我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取下门闩,目光停留在地面的血上。门开了,我抬起头,须臾一把染血后依旧锃亮的短剑迎面刺来,可以清楚看见剑上流下的血滴。但我没慌,在我眼中这只是块薄铁片,没人告诉我见到这东西要躲。剑刃到眼前,对面的人突然停下手,哼地笑了声,将剑入鞘。
  我抬眼打量他:他身披黑色斗篷,是湿的,边角滴下一滴水,不,是红色的血。自我记事起,见过的人不超过五个,物以稀为贵,我似见了新奇的家伙,瞪大双眼由衷发出感叹,就如孩子看见小狗,会惊叹声“狗狗”。
  我继续琢磨他,在我的世界中没有审美,俊俏美丑含义一概不知。我不知该如何描绘眼前人的长相,强行说是一双耳朵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人人都一样,所谓“灭门大部队”也不过如此,还不一样都是人?
  相比阿六,他友善得多,还会对我笑,虽然笑里藏刀,但总比阿六嘴角落地上,开口就臭骂要好得多。羽承教过我礼仪,我看对面持剑的人很亲切,而且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
  没等我做出任何举动,他便一手将我捊走,我又不爽了:投胎都没这么急!
  我只注意天旋地转,一颤一颤,风阵阵从我脸上划过。
  过了会儿,我被放在地上,血浸湿我的鞋,就像下雨时踩在水里,至于身上浅黄色衣裳也被他的黑袍染红(我也不知为什么是红色的)。向前看去,羽老爷和羽夫人并排跪,上次见到他们还是我四岁的时候。
  他们手臂光秃秃,只剩团肉泥,血流如注;他们面目狰狞,眼珠仿佛要瞪出来;至于头顶,插着根细红的银针,需映光才看得见。
  见其,我面无表情,手都没抖,冷静得一流!因为没人告诉我看见这些东西要害怕。四周的人倒在血泊里,断手断腿断头的都有,我依旧不怕,甚至觉得他们只是睡了一觉,明天还会站得好好的。
  这些人总数,比我过去十多年见到的人加起来还多。说到血腥味其实是有的,但“久闻而不觉其臭”,习惯就好。
  我被“灭门大部队”扯到前面,他力气大得差点把我拽脱臼,以至于我无法推搡。锵一声似剑出鞘,薄铁片直逼颈下,只要我深呼吸就会被划伤。他要的效果是我慌张后退,但我仍无动于衷,跟个木头一样杵在原地。接着他便拽我,导致我趔趄跌到他怀里。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就是个反面例子!我白他一眼:兄台,满意了吗?
  他阴鸷地笑了笑后开口,声音就在耳畔,但不是对我说:“他以后,就到你俩了。”
  左脚旁有排尸体,留了个空位,可能是给我的。这一排面容稚嫩,都是孩子,极可能是羽家子嗣,和我在一个府内生活,吃同一锅饭,但我还没来得及逐个认识,看见的只有尸体。
  我总算想明白:原来他是想让羽夫人和羽老爷见子嗣分别死去,以折磨他们的心。
  羽夫人,心高气傲的羽夫人,她头顶似鸟巢,嘴角抽得难看,像个疯老婆子,沙哑着声音:“你杀啊!废话这么多干嘛?!不怕报应你就杀啊!!”我不是羽家子嗣,所以我的生死与她无关。临死之际,看不相干的人死去是种快活,或许是分担死亡重量的筹码,或许是用别人的生命换取屠杀者应得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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