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圣诞节,赖尔和一群同样无家可归的年轻人在昏暗的酒吧里狂欢。他一点也不关心莉迪亚在哪儿,估计和自己的情况也差不多。他拨通了阿贝鲁斯·奥修的电话,几声忙音后,响起录音信箱的提示。
他扣上电话,走到酒吧外,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听着远处传来圣诞歌。当时他还那么年轻,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人生有多糟糕。
赖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家。回家后,他看到烂醉如泥的父亲倒在沙发上,嘴里不停念叨着“你这婊子……”之类,也不知道是在骂母亲还是骂莉迪亚。之前的玻璃桌碎片还在远处,一点都没被收拾过。
赖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杀死父亲。
他刺了那个男人很多下,多到法律援助机构派给赖尔的律师都觉得没辙。好在,他和莉迪亚身上的旧伤以及妹妹前不久的新伤多少能证明些东西,虽然赖尔不是正当防卫,但他杀人时未成年,律师朝着遭受长期虐待上辩护。
庭审程序全部结束时,赖尔已经成年了。他进了监狱,但刑期却很短。连赖尔自己都没想到,陪审团对这件事给予的同情竟然会多过谴责……只有赖尔知道,自己也许没这么无辜。
在监狱里他不能随意打电话,但却可以通信。他开始和奥修写信,一封接一封,其他囚犯和家人的信件都没这么频繁。
赖尔永远猜不中奥修的想法。他以为奥修会认同自己,但奥修没有。
奥修说:是你父亲成功了,几乎就成功了。他就是想毁掉你们,让你们一辈子都活在他的阴影下。这一局他赢了。现在已经多说无益,至少你还有机会,我十分期待能再见到你。
在并不算长的服刑生涯中,赖尔最担忧的不是这里的暴力和小团体,不是自己将来的前途,也不是妹妹莉迪亚的生活,他最担心的是,奥修现在在哪里,生活是否像信里写的一样好,像那种聪明但没什么自保能力的人会不会遭遇什么侵害——就像被当年的自己一样。
他和奥修的信件一封接着一封,起初还谈到些沉重话题,后来则变得轻松愉快,尽是交流些新鲜事之类的。赖尔连在学校里时都没写过这么多字。
可是等赖尔快要服满刑期时,通信却中断了。他之前听说奥修考入了研究院,心想也许那些学位高的家伙都很忙。
赖尔出狱后,信件也依旧没有回音。他重新回到社会,依旧年轻,甚至比以前更高大、强壮,也比以前更危险。他在最年轻气盛的岁数里接触了一堆黑暗的东西,现在正逐渐把它们化为己用。
他不是那种心灵纤细的人,自然也没有留下奥修的每封信,但不知不觉地却牢牢地记住了奥修的字迹。
很长一段时间里,赖尔混迹在黑白边缘的人群中,他开始跟着别人一起赚钱、享乐、践踏弱者,但却再也没因此被法律制裁过。
阿贝鲁斯·奥修的字迹并无太过明显的特征,但他印象深刻。也许是因为,那段互相通信的温暖经历与他一直以来的人生格格不入。
摩擦墙壁的声音从屋子深处传来,同时屋外远处传来老式自行车的手按铃声。
带着奥修字迹的信已经被揉成一团。赖尔抓着安德森的后颈,推着他走上楼梯,同时,门外自行车的声音停下,屋子深处则传来木门的吱呀声。
他们及时走上二层,在某个角度能看到一层客厅,但客厅里的人很难发现他们。皮鞋的声音在门口停了一会,大概因为发现了被打破的玻璃,接着,她走了进来。
罗莎·库劳弗穿着素色的碎花连衣裙,面带笑容。同时,在正对客厅的一扇门里,沉重的脚步声迫近。赖尔屏着呼吸,手里攥紧着一把军刺,似乎没想到屋子里还有别人。
安德森知道那是谁,也知道那个人想做什么。就在他犹豫是否要提醒赖尔时,罗莎慢慢拿举起双手,开始说话:
“这次是最后一次了。之后,我将献身于更伟大的愿景。”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她换了一种语言。那语言充满奇怪的咕咕嘎嘎声,像模仿某种自然界的声音,但又确实具有语言的特征。安德森和赖尔都从没听过这样的语言。
同时,他们注意到,另一个屋子的门开了,一只青灰色的粗壮的手推开了它。安德森在一瞬间就明白了那是谁,可是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突然,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就像所有生物、所有画面都被切断了能源般,身周陷入瞬间绝对的漆黑。
安德森感到了瞬间的意识中断,短到已经清醒了才有所察觉。他不知道赖尔是否也同样。
漆黑的视野慢慢亮了起来,周围看起来竟然是黄昏,一切都笼罩在橘色的夕阳里。
“刚才那是什么!”赖尔大声地说,几乎忘记了隐蔽。
不过,他们也不需要隐蔽了。楼下一个人也没有,没有罗莎,也没有从房间里即将走出来的人。
有一会他们谁都没说话。赖尔放开安德森,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下到一半时,他震惊地看到,有几个年轻的孩子从屋内走出来。
他们穿过客厅出门,似乎根本没看到赖尔和安德森,目光死板而晦暗。赖尔抓着楼梯扶手,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去。
安德森靠了过来。起初,他以为那是地下室里的七个孩子,但并不是。显而易见,这些孩子当然不是生者,他们走路的样子就像被强行粘贴在空气里的立体影像,而且浑身散发死亡的气息。他们并不止七个,起码有十几个人,排成长队,直接穿过门走出去。
11.封闭的祭台
小街道、海边别墅、广场和杂货店都笼罩在黄昏中。街上没有行人,而且房子和道路都出现了微妙的扭曲,看上去就像隔着沙漠里升腾的热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