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穿衬衫而不是T恤,而且会把最上面的扣子也扣好,下摆塞进西裤里。他的打扮老土得像旧照片里的人,但这些放在他身上就是很合适。皮带边衬衫的皱褶勾勒着他修长的腰身,当他微笑着说话时,衬衣领子挨着微微颤动的喉结,那一瞬间的线条让人几乎想伸出手指摸上去。
每次赖尔想到这些后,他就得去好好看几本充满比基尼女郎的杂志,并且得和别人交流她们之中哪个最火辣。他不得不一次次赶走脑子里想到的东西。
就像那次袭击一样,这些事赖尔也从没说出来。
高中第三个学年来临前,奥修和家人要离开这城市了。他和赖尔从常去的店里出来,走在深夜的街道上。
一个人穿着帽衫、薄羽绒背心和牛仔裤,另一个则穿着羊毛呢子短风衣和西裤皮鞋,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像生活在同个世界的年轻人。
“莉迪亚会想你的,”赖尔说的是他妹妹,“自从那次一起吃披萨后,她整天都在说你有多么迷人。她都开始学欧洲口音了。”
奥修笑了笑,有点难为情地摇摇头:“她只是觉得我是那种安全的男孩。”
“安全?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控制和强迫她。就是这个意思。”现在他们已经走到了奥修家的公寓外,但他们停住了,并不想立刻告别。
赖尔对奥修的用词表示不解,奥修继续说:“你刚才在烤鸡店里问我,为什么女孩们很喜欢我。其实她们不喜欢我,赖尔,你难道没发现吗,她们只喜欢和我聊天,没有一个打算和我有更多接触。我让她们觉得安全,没有威胁,不会对她们动粗也不会喂她们嗑药。所以她们有时会围着我。但如果她们真的想寻找刺激,就不会找我了。”
赖尔想了想,确实如此,那些女孩喜欢和奥修相处,但并没有哪个会固定地、长时间地陪着他。倒是自己在高中里换过几次女朋友。虽然自从和艾妮分手后,赖尔一直没再找新的女孩。
“你看,莉迪亚从小就没遇到过几个像我这么……毫无攻击性的生物。”奥修说。
“我可没有揍过她!”赖尔反驳。
“但你对她大吼大叫,你们的父亲是个控制欲强烈的暴力分子——原谅我这么说。我不知道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她去世时莉迪亚还太小了,不是吗。”
那时奥修看着空旷的街道,摘下眼镜来细细擦拭着。他停顿了一会,又说:“赖尔,不要怕你父亲。他的愤怒都是因为他逐渐无法控制你们了。”
“我知道,我从不怕他。”赖尔说。
“但也不要变得和他一样,”奥修重新戴上眼镜,回过头正好和赖尔四目相对,“不要尝试控制莉迪亚,也不要因为所谓责任而被她控制……不,先别辩解,赖尔,虽然我是你的朋友,但我还是要指出,你得找个生活的目标,而不是随便怎么过日子都行。”
当时赖尔曾强烈地感觉到,有一句话堵在他喉咙里,几乎就要掉出来了。
那句话变成不规则的单词和字母,怎么也组不成完整的意思,但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本来想表达什么。
他和奥修拥抱,告别。那是他第一次紧紧地拥抱奥修,不是扶着被关在更衣柜里的他,也不是和他勾肩搭背,是那种几乎能感觉到对方身体里心跳的拥抱。
那时刻起,赖尔反而开始释然了,他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会如此在意奥修的理由。不是白衬衫下的锁骨,不是黑发与白皮肤的强烈反差,不是任何他担心的理由——他曾非常担心自己变得和那个穿黑皮衣粉裤子的男人一样,他不想让自己用那种眼光看奥修。
那天他想说但没说出来的是:你告诉我要找生活的目标,而它近在眼前。
这句话是多年后他才组装好的。在他杀了父亲被判入狱后的日子里,在和奥修书信交流的时候。
人一旦有了目的,似乎真的会让一切都好起来,又是若干年过去,不知道是否真的有所谓命运这种东西,赖尔真的又和奥修站在一起了。
他们的外形看起来依旧像不同世界的人,各自带着自己身上几年积攒的秘密。奥修曾说不敢想象赖尔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赖尔也有点不敢相信奥修竟然是富有而年轻的企业家。
“这里就是我奉献人生的地方了。”——进行久别重逢的拥抱时,赖尔听到自己的内心在这么说。
当然,这句话他也没告诉过奥修。还有很多事情他也没说:比如这些年中他真的发现自己有和父亲相似的一面,例如面对无法掌握的事物时的怒火;还比如他曾经动手打过莉迪亚,后来兄妹俩很少再见面。
这么想起来,自己没有告诉奥修的事也有不少。奥修身上的秘密固然多,但至少从今天起会逐渐不是秘密了。
赖尔想,如果有的事奥修实在不愿意讲,那么还可以问安德森,安德森是那种极为愿意和人谈话的类型,而且他已经答应了自己要讲讲那些东西。尽管它们令人厌恶,既然这些是奥修要面对的……
突然,赖尔一惊,思维被自己生生掐断。他的意识从无法自控的回忆被拉到了现在。
刚才他几乎察觉不到自己在思考,只是顺着记忆的一个个画面、一句句对话随波逐流!
主动意志一旦回归,赖尔更加惊慌,因为他无法辨别此时自己在哪里、在何种情况下进行这些回忆。就像在一个漆黑的屋子里、刚从梦中醒来一样,身体的感觉几乎消失,只有大脑抢先开始活络起来。
四周一片漆黑,有隐约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但无法辨别方向。赖尔抬不起手、迈不开脚,甚至他找不到自己的身体、自己每个器官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