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和云罗待的久了,又或者其实海棠本身就是有些活泼的性子在,只是一直被埋的太深,便连自己也骗过去了。这回略带调侃的话,脱口而出,别说是对方,就连她自己也楞了许久。
“谁记挂着你了!”那女子有些恼怒,一时竟忘了是自己闯入了别人的地方,直指着海棠,指尖尚有些颤抖,默了半晌才咬牙吐出两个字,“无赖!”
“美人儿不妨说得再大声些,引人进来瞧瞧,到底是谁更无赖。”
这调侃的话一旦开了头,海棠便也未想着早早收拢。况且——
似乎是肯定了这姑娘不会真的动手一般,海棠伸手,将眼前那直指着的手指轻轻拨下,握在掌心。察觉了对方有反抗的迹象,她抬头,笑里满是宠溺。
“我这难得夸你一回美人儿,你不该高兴吗?”
“你、……”她的怒气刚起来,却在一刹那散去。‘他’摸着她的头,一脸的宠溺,好像自己的所有伪装早早就被看穿了。这样一想,不免有些心虚,待要说些什么佯作强调,到底是被‘他’一声打破了。
“丫头。”
“你怎么会知道?”这样的称呼,到底是许久未听到,也到底是确定了自己早就被看穿。只是她依旧不懂,按说这回易容一番改头换面,即便会被识破,也不当是这般快。
仿佛是知道了她的疑惑,海棠轻笑道:“我一眼便认出了你,没有理由,没有证据,不过直觉。”
“丫头,我相信我的直觉。”事实自然并非如此,海棠的本事虽不弱,尚还不致到如斯境地。只是这会儿却不想告诉她事实,好好挫挫她的锐气。
“叫我锦鸳。”
“这名儿极雅,和你却是、……”被锦鸳一瞪,海棠倒是识趣地吞回了原先的话,硬生生改了词。“却是最为相配了。”
“前头跟你一块的女子是谁?”锦鸳早就查过云罗的身份,只是仍是想听海棠亲口说。每每想到他们二人携手同游,便总也忍不住、……嫉妒。
“丫头,吃醋了?”
海棠不过一挑眉,一反问,锦鸳却是失了声,然后过了许久,她才幽幽开口。“今儿个可不像你往日的性子。”
“那个郡主对你,影响当真如此之大?”
锦鸳‘郡主’二字一蹦出来,就知道前面的问话白费了。只是她也有着不甘心,相较于海棠亲口说出,她更在意的是,那个云罗,凭的什么,能让‘他’改了性子。可海棠却是沉默。就在她的心开始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他’看着她的脸,‘他’牵着她的手,‘他’对着她淡淡地小,食指完成一道沟,轻刮过她的鼻梁。
她听到‘他’说:
“无论我怎么变,你都是我的丫头。”
于是刹那。刹那风华。那一瞬她便笑了,映衬着两颊绯红,不过一个‘美’字。
云罗却是未想到,不过一天,她那个如玉君子的师傅身边便多了个女子。
“这是你师姐,锦鸳。”
海棠开口一句便道破,也省得两人多绕,只是她轻描淡写定下了身份,倒是将锦鸳气着了。偏生昨儿个晚上锦鸳亲口应允,将这身份问题统统抛予了海棠,这会儿便也不好反驳,一口气堵在胸腔,郁闷之极。
“云罗见过师姐。”
既是海棠这般说了,云罗也没有怀疑,干干脆脆叫了师姐。由这也可见这位郡主确实不似其他皇室中人,多有些江湖上的豪爽利落。海棠看在眼里,觉着这是极好,尤其在此时,更衬出锦鸳的‘无礼’来。
“师妹不必多礼。”
锦鸳咬着牙说出了一句话,便是甩袖离开。海棠也不以为意,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云罗,只让她先寻处地吃饭,自己跟上去寻锦鸳。这一回,虽是为了逗一逗她,到底也是自己过了。
“你明知道,在门派一处,父亲管教甚严,若是叫父亲知道、……你是想害死我?!”
其实这不过是借口,她知道,虽家门甚严,但出外多伪装,师徒名分之类也无谓,即便真让父亲知道,也未必会有什么惩罚,何况‘害死’这般严重。她只是不想,让彼此在外人看来,变成师徒。
“那么,丫头,我该怎么介绍你?”海棠无奈地摇头,虽有部分逗弄的因素,其实也确实是不知道如何介绍了。“我没姐妹,没亲人,没结义过,没成亲过,倘若我们变成泛泛之交,我怎么能够,带你一起走那么远的路?”
“我知道了,我会陪你走。”
“师傅。”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真勤快,求表扬,求表扬~
☆、第二十二章
“混蛋!你故意的!”
锦鸳越想越是不忿,一个气急随手抄起个茶盏用力扔了出去。原本屋内极静,这落地响声清脆,倒也让人冷静了些许。
想必这几日她声声的师傅,‘他’听着肯定分外开心,也许在她自以为是地退让里,是‘他’的偷笑和揶揄。不过几日,她看透了先前那信誓旦旦的谎言。而让她看透的,是因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同行者。说什么泛泛之交便不能在一起,分明是‘他’的借口,而那云罗,也分明不在意甚至喜欢这样陌路同行。她便不信,海棠会不了解那云罗的心性。直到那位同行者告辞离开,这几日的委屈便爆发开来。
她不该心软的。
忽然间,锦鸳叹了口气。
怎么每每对上‘他’总是会心软?怎么偏偏是对‘他’?
“丫头,城东那家的糕点不错,我买了些给你尝尝。”
正那么出神想着,海棠却忽然进了屋来。这一打岔,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海棠。怎么偏偏对‘他’心软了?如此屡教不改。探寻的眼光太过直截太过锐利,偏偏海棠却一直淡淡的,淡淡地看她打量,淡淡地,包容着她的打量。最后,不出意料的,她又一次输在这淡淡的包容里。原本的不忿,就那么淡去了。
“你怎么就这么直剌剌闯了进来,要是那天碰着我正不方便的时候……”
“我听见屋里的动静,这才进来的。”海棠倒是自觉地坐到锦鸳一旁的位子,讨好着展开手上的糕点。“难得还热着,快尝尝,凉了便不好了。”
锦鸳明知道,接了那糕点便相当于简简单单就那么谅解了,她分明从来不是个心宽的人,分明该再三计较的事,明明是要几番刁难的,一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眸子,手却不自觉接过了糕点。
妖术,‘他’肯定是会妖术。不然为何心里有百般不情愿,她却清楚看着自己接过了糕点。恨恨地咬着,仿若全然没留意那糕点的味道,只把它当成了海棠来咬着。不时看一眼海棠,下一刻咬着的力度便减一分,即便恨的咬牙切齿,最后仍是放弃了。
“怎么?噎着了吗?”海棠瞧她速度放慢,想着也许是前面快了些噎着了,这会儿倒是带些炫耀地从腰间拿出个酒葫芦。“现在可后悔把杯子摔碎了?好在我有先见之明。”
锦鸳只白了他一眼,不过仍是接过了酒葫芦。虽听了话,但却不忘念叨一句。“不伦不类。”
海棠腰间原是插着根通透碧玉的笛子,是早些时候为了打发闲暇时光买的。这一回那位子却是被个酒葫芦占了去。海棠这趟一身纯白,没有半分杂色,连束发珠串也是纯粹的白,衬的她冰肌玉骨洁白无瑕。偏偏腰间突兀的多了个暗色的酒葫芦,也确实是有些‘不伦不类’了。海棠听到这话,也是不以为意。或许,两人相处,多是锦鸳被惹恼的时候。
锦鸳开始只是稍稍抿了一口,瞬时放下了酒壶,目光灼灼瞧着海棠,再没有一丝半点的不忿了。
“赶来的时候瞧见有你家乡的酒,只是不多,不过一壶,提着酒壶略显怪异,便装了这葫芦里。虽说也是有些奇怪,总比提着个酒壶走好。”
“海棠,你怕是我的克星了。”因为你总有办法,或者说,是轻而易举就能让我开心,甘心情愿原谅你。
“彼此彼此。”海棠瞧着她,唇角微扬,恰好构成一个微笑的弧度。淡淡说着,话语也是调笑,唯独她自己心里,一阵心悸。仿佛是故意被遗忘许久的事情,再度浮了上来。“丫头,你才是我的克星。”
“这酒葫芦就算是回礼,我收下了,你可不能再讨要回去。”盖上盖,没有给海棠拒绝的机会,锦鸳双手护住那酒葫芦,不过掂量了下,便也随着海棠先前那般,挂在腰间。这却是比之海棠的更为不伦不类了。她却不在乎,她更在乎的,是提醒海棠——
“我的礼,前段时间你可是收下了,若是丢了,我可不会放过你。”
海棠有些迷惘,但面上不显,也识趣地没有问出来。因为她说——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叫锦鸳吗?”
早前海棠并不知道,而现在,她懂了,所以没敢问出来。在她看来,锦鸳的性子也许真如其名,看来柔似水,其实绝情决断。她说,不会放过,那便是真的,并非玩笑。
锦鸳,锦鸳。
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前两天要更的,可是最近吃大餐太欢快,我忘了……好吧,我就是个吃货……
☆、第二十三章
“想要不告而别吗?”
锦鸳本就做好了打算,趁着当晚各自回房,稍稍收拾便离去。谁曾想,出了客栈,那个人就站在清冷的街道上,直直地站着,静静地看着。海棠什么也没说,似乎一直以来,每每被她撞到了什么事,她总是选择沉默,而这回,仍是如此。
海棠陪着她,慢慢走着,直到出了城门,到了更远些的河边,才停了脚步。
“到这里就够了。”
“丫头,下次该堂堂正正的见面了吧。”
锦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下一回再见,到底是怎样的场景。因为不清楚,所以不敢回答,不能保证。生怕这一回答应了,下一回因着些事做不到。她就是这么不愿失信于‘他’。
“你是怎么猜到我要走的?”
没有得到答案,不过意料之中,并无意外。海棠瞧着她,想要伸手抚过她的头,一如当年少年时,到底没有成型,才要伸手,却又及时收拢。她侧过身,站在她面前,没有笑,说得认真。
“因为你先前问我,我是否知道你为何叫锦鸳。你一直想问,一直没问,若不是到了最后,你也不会问。”
‘他’早就知道了她的想法,她的那点小心思,原来从没有瞒过‘他’。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是这些时日才察觉,还是四五年前,或者更早,早到、……她不敢想下去了。终于,惊慌失措。
“飘絮。”见她有些慌乱,甚至想要逃,海棠及时伸手拉住了她,也终于叫出了那个她真正的名字。
被这样拉住,挣脱不得,正好让她彻底定下了心。飘絮抬头,定定看着她,沉寂了许久,静到整个场面开始尴尬,终于开口。
“你早就知道了?”这本是个问题,想要确定的问题,现在却变成了肯定。”你早就知道了,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我都不知道你装了多久,是一天,两天,十天?还是一两年甚至三年五载?!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你看我一直在那里藏着掖着像看出戏是不是?我是个笑话是不是?”
“我、……”飘絮的反应,和海棠想象当中相差颇大,这么一来,她倒是不知该如何接下这话题了。”我并没有瞒你许久,我也是才发觉不久。只是不过是我的猜测,所以没有问你,生怕惹了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