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阴流虽是她的祖父柳生宗严发扬光大,甚至冠上柳生新阴流,但巩固地位,一家独大,还是在她的父亲柳生但马守时候。柳生但马守年轻时候获罪于太阁丰臣秀吉,后来辗转侍奉德川幕府一代将军德川家康。到了关原之战后,他成了二代将军德川秀忠的剑术指导老师,后来又成为三代将军家光的剑术教练。自此以后,柳生一族便成了德川将军家的御用剑术师范。
世人统称的柳生但马守真名本是宗矩,但马守不过是将军所赐的官位,通称柳生但马守,也不过是以示其荣。长子三严,也就是早年间被段天涯所杀的柳生十兵卫,原本便是作为继承,只是死的早,长女雪姬也早早死了,而如今但马守也折戟中原,飘絮虽是女子,流派剑术却是弟子中最强的。身为长女,虽然不能成为将军师范,但在柳生一族甚至新阴流门派中,都有与众不同地位。
“你们既然和神侯合谋,你为什么又要假传书信通知我,为什么又要救上官姑娘?”
“上官……姑娘?”听到这样的称呼,飘絮在一瞬间的不可置信后,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又像是做最后的挣扎一样。“你说的是上官海棠?”
“自然啊。”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瞒了你一件事,事实上,一直对你不公平。’
飘絮记得,这样一句话,在那渔村的时候,海棠说过,在她打算和天涯成亲前一晚,海棠也这样说过。她想过很多的很多,却从来没想过,海棠说的瞒的那一件事,会是这样。
好,好一个上官海棠。
她果真是瞎了眼。
“救她?你弄错了,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救她。”
“上一次她侥幸逃过一劫,我若是再见到她,必定取她性命。”
海棠去东瀛的路上,倒是阴差阳错,瞧见了海凔。按照师傅无痕公子的说法,海凔曾糊弄过他一回,上一次海凔被师傅逮住,海棠就没再想过,他会有什么好下场。可如今碰巧见到,他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海棠想,去东瀛也不急在这一时。
她暂且放弃了去东瀛的想法,只跟着海凔。她武功比不上他,论跟踪倒是也不至于将人跟丢了。在护龙山庄做了那么多年的密探,跟踪人的本事确实是长进的很。
只是她没想到,她暂时放弃的想法,因为海凔,还是又来到了东瀛。这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殊途同归了。
海凔在东瀛下了船,倒是马不停蹄到了骏府。海棠一路跟着,看他走进了一处戒备森严的武家宅院,才堪堪作罢。她原本以为,这里就该是海凔的老巢,换了东瀛衣服,去问了人,才知道是什么骏河大纳言的地方。海棠在东瀛待过一些时候,但实际上,对于东瀛,算不上多熟悉。倒是海凔,就像是自家一样,熟门熟路。
‘……有人说他去了岭南,也有人传他东渡东瀛。但其实,是在我谷中。过了几年,他才转去了东瀛。’
‘大概,应当是你刚来前几个月的事。’
海棠想起师傅曾经说过的话,现在看来,确实如此。要是按着这么算来,海凔在东瀛,应当也有十数年了。海棠在这里待了三日,只在外围观察,并没擅闯进去。单看外头戒备森严,里面应当也不弱,何况还有个武功高过她的海凔在里头。
眼前这处,虽然不是海凔的地盘,但也确实是海凔的落脚处。弄清了这点,海棠倒是暂时松懈了心思,不再守在这里。她最初想来东瀛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海凔,如今既然还是来了东瀛,除却海凔,也该做一做她原本想的事了。
海棠原本想的,是祭拜过了雪姬,再去柳生新阴派道场探探情况。时隔数年,她才再来祭拜一回。中间这些年里头,最初几年,是不敢来,不愿来,后来,变成了不必来。她这一次来,感觉同十几年前有所不同了。没那么难过,也没再感觉压抑到喘不过气,只是伤感仍旧是有的。
世事变幻,物是人非。
海棠还没到墓前,全身精神都集中起来。这里不对劲。这个不对劲,并不是指的这里有什么埋伏,而是她十数年没来,这墓碑前倒是丝毫也没杂草丛生的迹象。除却这点,有一股淡淡的清酒香,很淡,淡到若不是她原来的密探身份,侦查久了的习惯,她也不会留意到。
最长不过四日,自今日止,近四日内,一定有人来拜祭过。
这地方当初只她和雪姬两人,离附近市集也远。什么人会来?什么人又能找来?
海棠此时此刻还不会知道,宿命究竟有多难料。有些人有些事,从东瀛始,命运轮回,最终还是会从东瀛止。
一如当年飘絮说过的一句话。
‘我们东瀛人把这叫做宿命。’
逃不开的宿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是顺手改了个错别字捉虫而已
☆、第七十五章
海棠有想过,要去柳生新阴派道场瞧上一瞧,飘絮若是回来了,最好不过,若是没有,至少,那也是她的家,总会有些什么线索。至于她为什么定要再寻飘絮,此时此刻,却没想过这个问题。
海棠和飘絮再见,并不是在道场,巧的很,只是在路上。这一条道,既不是通往道场的,也不是离段天涯为雪姬立的墓的地方近的,能遇到,除却巧,再无旁的缘由。
飘絮见着海棠忽然出现在东瀛,讶异与欣喜之后,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她看着海棠走过来,嘴角间尽是讥笑。
上官海棠。现在看来,模样长的确实有几分英气,扮作男装,倒是容易看走了眼。便是她,也看走了眼。
“飘絮,许久不见。”
“上官海棠,你寻到东瀛来,究竟所为何事?怎么,是想来找我报仇?”
海棠皱眉,飘絮的语气不对,她不是傻子,不会听不出来。只是开口,却不知该如何问。再加上飘絮那一句,她更是没法子答。海棠只想着或许能有飘絮的消息,或许能再见一面,但如今真的见到了,她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中原的事也算了了,飘絮当初刺伤她,也不过是想着拖住她,并没真的动了杀心。单说后来想法子引了小林正来,就能瞧出来。她们两不相欠,报仇一说,更是站不住脚,不提也罢。除却了这一桩,其余的,随着中原事情已经了结,什么也提不了了。
“当日那小林正是你叫来的。”
“你和他倒不愧是朋友,问的也是相仿。我对他说过一句话,眼下,也同样对你说。你弄错了,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救你。当日你没死成,是你命大。”
“既然如此,今日你又为何不动手了?”
“哼。上官海棠,你当我是傻子吗?眼下动手,我哪里能讨得了好。”
“飘絮,你、……”
一句你遇到了什么事,在要说出口的时候,戛然而止。飘絮的不对劲,摆在明面上,无论是语气,还是话语,亦或,是对着她时候的神情。海棠没想到会是因为自己这女子身份暴露的缘故,只把这之前的种种可能都猜了个遍。最后,倒是停落在了雪姬墓前有人祭拜过上头了。
她这回想到的雪姬墓前,自然不是段天涯立的墓,而是后来她为雪姬另葬的地方。原本以为除她意外无人知晓,但有人祭拜过,就将无人知晓这一点打破了。若是那祭拜之人是飘絮,那么如今她种种不对,也是能说得清的。
何况,她们眼下相遇的地方,再前面,一个岔口,一边便是通往当年她和雪姬暂居的地方。
“你去祭拜过了雪姬?”
海棠猜错了飘絮神色变化的原因,却又阴差阳错说对了飘絮之前的行径。而飘絮也是干脆,或许,在她看来,自打知道了海棠是女子,其他的一切,也就显得并非有多重要了。
飘絮也没料到,海棠竟会猜出是她来。要换了还没见到小林正前,她当然要瞒着,可到了如今这地步,她点头,直接揽下来认了。
“你以为,除了你,就真的没人会知道了吗?”
“你是怎么会知道,你姐姐真正是葬在那里的?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就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在你埋葬姐姐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么说,我救下了雪姬的事,也早被你发现了。当年我行事都很谨慎,也没在外头感应到有什么人窥探。那时候你武功低微,若是真的在场,就是只有一次,我也没有理由,更不会丝毫都觉察不到。除非——”
“除非是雪姬外出期间,同你会了面。也只有我不在的时候,才能瞒我到现在。”
“雪姬后来受重伤的缘故,或许,你知道是谁下的手?”
“海棠,你想的太多。”
飘絮大概也是发觉了,到了现在,她从来也不曾了解过上官海棠其人。几句对话,就足够叫海棠想了那么多。不能说她想的全错,甚至,如今海棠说的所有,几乎都是事实。譬如,姐姐在外头时候,她见过,譬如,她也确实知道,是谁下的手。可现在同从前又有不同。哪怕她猜对了,哪怕她知道真相,也不会告诉她。
“你一句接着一句的说,口口声声的问。可海棠,你又什么时候,回答过我?”
在从前,她说出喜欢以后。在从前,她跟着她走了以后。在从前,她要嫁给天涯之前。她说喜欢,她等着海棠的回答。无论应,或是不应,总要给她个理由,一个解释。可海棠什么都没说。
她说,我喜欢你。
她说,我知道了。
就这样一句,忽略了所有。对她,又何其不公平。
海棠的女子身份,并没有一定不能公诸于众的缘由,可她从始至终,都不曾说起,眼睁睁看着她往里头陷。
上官海棠,实在是天下间,最可恶的人。
“你想叫我回答什么?”
海棠问的诚恳,飘絮见她这副一无所知甚至还带着点无辜的模样,反倒越发怒了。正因为心中不平,因为这份怒,她反而不愿把话都挑明说透。正因为这份怒,她连叫她开口解释亦或致歉的机会也不愿给。
“到了如今,就是你回答了,一切也都晚了。上官海棠,你说你从一开始就瞒了一件事,我不在乎什么公平不公平,也不必你说究竟瞒了什么。我只想叫你做一件事,你应是不应?”
“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老实回答我,你喜欢姐姐,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
“好。那我要你,掘坟。”
“你说什么?”
“我要将姐姐葬回原先的地方。葬在同你一道住过的地方,实在叫人恶心。”
恶心。她从未觉得,上官海棠这般恶心。无论是她的人,还是她的话。她说,喜欢姐姐,是真的。换了从前,她也许会有失落,可如今,强压着难过,剩下的,便是恶心。上官海棠不过一个女子,怎敢这样对她的姐姐。这让她觉得,她喜欢上一个女子,也是一样,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六号的更新,晚上粗门了,回来晚了嘤嘤嘤~然后都是现码字啥的窝很磨蹭的啊喂,就到了现在了嘤嘤嘤~
☆、第七十六章
她骗了她。从始至终。
海棠是什么样的性情,飘絮自认为颇为了解。从少女懵懂时候的情愫,到这么多年后的愈演愈烈,她最初爱的深,如今,便怨的更深。她原本对海棠有内疚,自见了小林正,便再无分毫。她怨的越深,恨的愈烈,反越害怕。
害怕。害怕的,并非是上官海棠,而是她自己。
柳生飘絮即便是如此怨恨,对上官海棠,仍旧未曾有丝毫杀心。
这意味着什么。
飘絮心里清楚,却不敢去触及。不敢到了极致,便成了怕。怯懦的怕,怕的胆怯。她信誓旦旦指责海棠,大概,也是为了掩饰心虚。海棠说起雪姬,如今能坦然说上一声喜欢。而飘絮提及海棠,眼下便再难说出口。分明,心意依旧。怕的,也便是心意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