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认识你了,所以,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海棠第一次见到雪姬的时候,纯然洁白,高洁傲岸,而现在眼前的她,只是小心拉着她的衣角。是不是,她的隐瞒,所以毁去了当初那一个别样风华的女子了呢?“恩,我不离开。”
“海棠。”骤然间,先前的怅然若失倒是去了个干干净净,那流光溢彩的眸子,紧紧锁定着海棠的脸。“你只喜欢我,我也只喜欢你,那么,我们就在一起,在这里一辈子好不好?”
海棠看着她现在的模样,有一瞬间未反应过来。这些话,是不是、对不对、好不好,一句句都是要堵着她啊。可是,自从千辛万苦将雪姬救活回来之后,雪姬的死活,甚至她受的一丁点的伤,都是她的心结。而这一回,显然是雪姬触到了底线了。
“不好。”海棠再没有先前的柔和,倒是带着些冰冷。“把自己弄成这么落魄的模样,就是为了让我应这些么?雪姬,你可真看得起我。”
前面还楚楚可怜地拉着自己,这一会儿倒是没有半点痕迹了。亏她先前还内疚着她的转变,如今瞧来,之后飘絮的那些所作所为,倒也有依据可循。想到飘絮,用力甩掉了雪姬的手,转身便去屋里整理行李。在东瀛呆的久了,差点把正事遗落了。护龙山庄,她学成了这些时候,早该回去找义父的。可竟然为了这么个、骗子,耽搁了这么多时日。
可是,海棠还没有提着行李离开,雪姬便闯了进来。慢条斯理,没有丝毫慌张,只不过坐在桌边浅酌一盏,然后颔首,好看的柳叶眉微微抬起,绽开笑颜。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恍然让海棠误以为看到了从前的雪姬,一样的气质,一样的动作,心中的一些不满与抱怨,忽然就没了发泄的勇气。她又一次发现了,原来,她果然是个胆小鬼。
“你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
“不是我把自己弄成落魄的样子,而是出去路上遇到几个浪人。”雪姬自顾自地解释,仿佛在此刻会读心术一般,不等海棠开口,一句一句的解释,正好堵在了海棠的问题上。“我什么都忘了,包括武功,受点伤自然难免。”
“可我想解释的,不只是这些。”
“当时你说,是因为我只认识你,所以才那么说,那不是喜欢。这些天,我故意离你远一些,我去了市集,我认识了外面那些村民。可是,对他们,我没有别的感觉,唯独对你不同。我知道,我是喜欢你的。”
“前面我不过受了小伤,你就失魂落魄,你在乎我。”
“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愚人节快乐
☆、第八章
这些话,一句句都打在海棠的要害上,辩驳不得。可是,她知道,只要有一天雪姬记起了以前,她会走的。她也知道,她必须要回去护龙山庄的。到那时,她也会走的。无论那时候,雪姬是和她一起回护龙山庄,还是她留下雪姬一人。记得从前在谷中,她总是自嘲自己胆小,每每见到师傅,心里最想要说的,永远没有说出口。可现在才发现,原来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胆怯。嗫嚅着想要‘狡辩’,却又心虚到开不了口。
骤然醒悟。
师傅?
最初离开谷后,无论做什么,总是自然而然地想起师傅。甚至在所谓行侠仗义的时候,也将自己打扮成师傅的模样,学习师傅的习惯。可现在竟是许久不曾想到师傅了。是真的时间长了自然地淡忘了,还是和雪姬的这些时日,焦头烂额没得功夫想起?又或者、又或者、……
“我是喜欢我师傅的。”
她不知道也弄不明白喜欢的感觉,但她知道,对雪姬和对师傅的喜欢,是不同的。她曾经希望永远留在师傅身边,然后陪他一辈子,即便是一辈子的师徒,那样也好。可是现在,现在那喜欢有些变了,仍旧是和雪姬不同的。她想,即便有些变了,她还是喜欢师傅的。应该是最喜欢最喜欢师傅的。因为面对雪姬,她从未有生起过和她这样过一辈子的念头。人人都说,最美好的感情,莫过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她,不想和她偕老,所以这是不是说,她并不是最喜欢最喜欢她呢?
这样想着,这样坚定地说着,说给雪姬,说给自己,心底蓦然松了口气。也许以前不过是一时走进了一个偏执的误区,现在“拨乱反正”,好在为时不晚,好在、……
只是这样一句话,带给两人的感触各有不同。海棠是松了口气的安心,虽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倒也不曾在意。在她的想法里,她喜欢的,该是师傅那样的男子,与雪姬的喜欢,不过是因为她和师傅的气质相似罢了。雪姬这回却是再难冷静了,手中的茶盏一颤,手背上多了点水渍。
“你前面才说过,你喜欢我。”雪姬用力咬了咬下唇,原本有些苍白的唇多了些明艳的色彩。她是有些不甘心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不肯,‘他’关心她,她不会看错的,可为什么,连这样伤人的借口也说了出来。她到底是个女子,已经厚颜要‘他’娶她,求‘他’让他们在一起,这样,还不够么?“海棠,你是有多讨厌我,宁愿背上师徒乱伦的名,也不愿跟我在一起?”
“我是喜欢你的,可这个喜欢,不是爱情的喜欢。我没想过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可是对师傅,陪他老死谷中,一辈子,我愿意。”
“你师傅、……她很漂亮,是不是?”
“恩。”在海棠看来,师傅虽为男子,然而早过了而立之年的他,皮肤倒是愈发好了,说是俊美无双并不为过。而漂亮,自然是有的,也自然是极漂亮的。“在我印象里,鲜少有人比得过他。”
“比我还漂亮吗?”
“自然比不上你的。”
于美貌而言,雪姬忽然升起了从未有过的好胜心。可是海棠毫不犹豫的回答,却让她觉得这个问题丝毫没有意义。那么,她是输在了哪里?是不是,她差在了时间上?倘若他们先遇到,倘若他们相处了那么些年,会不会,喜欢的那个人,就成了她?她没有问,因为这样的问题,这么多的“倘若”,明知道改变不了的假设,她就不屑问。
雪姬记不得以前的自己,只记得睁开眼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那样的神情那样的容颜,所以她不会忘记。然而既已全然说破,事实残酷而又清楚明白地摊开在眼前,她不会再不识好歹。
君既无情我便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入春三月,大地回暖,去大明的船只也在这时候多了起来。
她该走了。
海棠到屋里收拾好了一切,想着饭间跟她说个明白,然后带她回道场,就此作别。雪姬却在这时不合时宜进来,看到了包袱,什么也没变化。
“我去买些菜,你等些时候。”
她知道。
她知道她要走,看在了眼里,没有反驳没有阻拦,什么也没有。唯一的要求,不过是等些时候。等到一顿饭后,好聚好散。在那一刻,海棠想着,雪姬这一去,最好慢些,久些,最好是拖到了晚上,便也有了借口多停留一日。不过是想想,不过是妄想。可事实却是,天当真暗了下来,而雪姬,到底没有回来。原因自然不可能是前头想的那种。唯一的解释,便是出事了。
在小说故事里,主人公总是能很快地找到人,然后或是暂被困一处独处,或是一出门找人便遇到雷雨交加的天气。可海棠什么都没遇到,没有被困,也没有那么糟糕的天气,更没有,找到人。那些书里,说来简单容易,可真要遇到了这情况,真的开始找人,便当真艰难了。
海棠去了附近的集市。她们在这里住了些时候,这地方偏僻,似她们这般的人物也是极为罕见的,是以集市里一些小商贩也是略有认识她们的。海棠不过稍加打听,确认了雪姬确实到过这里买了菜,然后,然后出了这集市便没了踪影。外头的道路不过一条,这时间过去的有些长,走的人先后不知凡几,就此断了线索。
没有什么人能及时给她指条明路,也没什么人那么凑巧刚好看到了雪姬往着哪个方向去,更没有恰好瞧见了什么血迹,抑或是雪姬的随身物什,于是她只能极笨地一寸一寸摸索,不过是想着,即便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出来。
她想着,方向也不过东南西北,一边一边找,总能找到。她相信,雪姬是遭了麻烦,所以她必得先救了她方能离开。若然雪姬当真是独自离开,那么,她也要找到她,带她回道场安顿,然后当面告辞,才能安心。
头一天,海棠沿着她们暂住的山谷,四周寻了个遍,一无所获。直到黑夜过去,天色开始蒙蒙。海棠忽然想到,这山谷依山而在,那山的另一边,尚未去过。故事里,大多主人公都能在山底谷底抑或是什么隐蔽的地方找到。而事实证明,那也只是故事。当她再度回到谷中,已是艳阳高悬,自然,依旧是什么也没找到。
第二天,海棠沿着常去的集市和村落四下寻了一遍,依旧徒劳无功。直到第三天,第三天她去了附近稍大的町费尽心思打探消息,始终一无所获。直到这时,她才下了决心,决定去一趟柳生新阴派道场。东瀛虽算不得大,然而凭她一人之力,找一个人,也是艰难。不是她厌倦了找寻,而是她怕等到她找到了,雪姬早就撑不下去了。柳生但马守经营着那么大的道场,又是幕府将军的剑术指导老师,无论势力人际都远胜过自己一个人瞎找。届时说明了雪姬已然失却了记忆,生命中没有了段天涯此人,她合该是但马守依旧喜爱依旧寄予厚望的女儿。柳生但马守已经失去了长子,便不会放弃这个女儿了。而自己,去那儿通报,看着寻到了人,就该走了。
这么想着,海棠便想先回谷带着包袱同去。然而到了谷中,她并没有去拿那个早已收拾好的行囊。
她停住了。
“我就知道,你还没走。”
雪姬就站在她面前,呆在她们一起住过的小山谷里,还对着她笑着开了口。海棠听的清清楚楚,清楚到绝对不可能是幻象。海棠也看的清清楚楚,清楚到,连她倒下时的神情也分毫不差地刻在脑海里。雪姬看着她的神情,让她觉着,和以往,多了些不同,可是她没有机会弄清楚,也来不及开口问。甚至,雪姬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然后海棠报着极难言说的心境,两指扣那纤细的腕上。
还好,不过累极了,昏睡了过去。只是也不好,她探查到了旁的。
似蛊非蛊,似毒非毒。
她解不了。
也无人能解。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雪姬醒来的时候,多少是觉得有些不同的。好似就那么忽然间清明了,又迷糊了。她已然不清楚,如何回来的,而又如何晕倒了。一些事,新的旧的交错,叫她实在无从理清。偏这时,海棠也变了。同样的人,同样的性子,同样的话,可雪姬知道,‘他’有些变了。没有一开始的坚决,没有一开始的反驳,甚至对着她,无端地迁就。这并非是说以往海棠丝毫不在意自己,不过是她今儿个一句‘听闻大明的西湖醋鱼极有意思,海棠可会?’,海棠便真的去买了鱼下了厨。这其实不过是她的一句玩笑话,对于海棠的手艺确实是有几分不信的,是以她本也没真想着要尝尝。若在往日里,海棠至多也跟着调笑几句,可这回‘他’却是真的去做了。
也正因如此,雪姬知道,自己的身子是出了问题了。而这问题,绝不仅是外在的伤势,也不只是内伤。她不知道海棠的能力,不过相信二字而已。因为相信,所以当海棠选择了妥协,她知道,她出问题了,很严重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时日无多。
想到这儿,她是有些怨愤的。她不记得所有,当初醒来时也是受着重伤,却不知是为谁所伤。记得那时她问过海棠,不过是得到语焉不详的敷衍回答。而这回,又被个武士所伤,见到自己,甚至什么都没说便动了手。若是,若是她能记得,就会知道是如何的恩怨,就能记起功夫还击回去,就能继续活下去,不致如今的,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