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止微抿了唇,眉心微皱,却是不语。
檀微抬了手在自己眉间一点,引出道黑色雾气,霖止眼神一紧,见檀微晃了晃手指,那黑雾便渐渐消散了。
“此为魔族恶念。”檀微收回手,脸色似是愈发白了些,“五百年前我战死于魔界,魂魄被滕颐击散,在魔界飘荡近百年,才得于附上了一只垂死白虎之身,重新开始修炼。那只白虎原是一散仙坐骑,散仙在魔界惨死,白虎落入魔界极北之渊,我遇上它时,它刚从极北之渊中爬出,生死一线。”
霖止面色渐冷,“你夺舍?”
檀微一窒,发了笑,“仙君若觉得我与那白虎交易也算是一桩夺人身体的恶事的话,只管将我告到天帝面前去罢。”
霖止被他讽刺一遭,复抿了唇,没了话。
檀微原就知道自己重活一遭的事见不得光,正直如霖止决计理解不了,眼下刚说了个开头便被霖止套了个夺舍的帽子,心中霎时冷了不少,说话也没了耐心。
“极北之渊向来为魔族沉尸之处,恶念环绕,白虎之身虽得脱逃,却每一寸骨血里都藏了千般恶念,我在魔界修炼养伤近四百年,与恶念争斗近四百年,才得以完全剔除恶念,进入凡间。”
谁人都当自凡间飞升而来的檀微仙君风流潇洒,端的过得肆意飞扬,哪里能想到他飞升之前曾在魔界摸爬滚打,过了几近癫狂的近四百年。
“这幅身子,约摸是这世间最为恶念所偏好的栖息之地。”檀微轻巧一笑,指尖微挑,凭空又拉出一道黑雾来,“霖止仙君如今可知晓我为何每每大战完都要复发的原因了?”
霖止哑然片刻,低声道:“抱歉。”
檀微却当未闻,说起另一件事,“仙君疑我为何法力暴涨,前世我死后,天帝怜我尸骨无存,为我筑了口仙棺,又命人在魔界寻我散落的尸首,那日他召我前去,便是因为我尸骨已尽数寻回,要归还于我。”
他望着霖止渐渐褪去平静的眼,一笑,“天帝要求我再次为他效命,不得已,我用半年时间炼化了前世的尸骨。”
滕颐当年杀死乾泱,击散乾泱魂魄后又惧于乾泱万一魂魄重归,索x_ing将尸体分尸四散扔在了魔界各处。天帝将碎尸一一寻回,再以仙棺修复,还于檀微时,看上去便似前世的乾泱只是在仙棺中睡了数百年而已。
然而檀微没有舍下白虎之身,他选择炼化乾泱尸体,借此取回了藏于尸身中的法力。
霖止听完,怔然片刻,檀微面色疲惫的揉了揉额角,道:“虽非是仙君本意,但我的确输给了仙君,这些话还请仙君莫要对他人提起。”
自打死后,檀微所过的岁月尽数被蒙上了沉重而漆黑的幕布,y-in暗闭闷得透不出一丝光。到了仙界,他原想瞒过天帝重新过一次肆意潇洒的日子,不想仍是被天帝看出来,被迫再次走上了前世的路。
这些事,檀微原本连秋儿都不想告知。
过了许久,霖止沉沉说了句:“你好生养伤。”
檀微颔首,“我知晓。”
霖止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忽又回过头来,“你之前所言不假,我的确也有不可言说之密。”
檀微掀了一线眼,“仙君何意?”
霖止平静的说:“我虽是青龙一族,却算不得青龙,因……”
“霖止仙君!”檀微忽然抬高声音打断霖止的话。
霖止疑惑看他。
檀微笑了笑,道:“我将秘密说与霖止仙君听,只因我输了与仙君的赌约,愿赌服输,但仙君若想对旁人说自己的秘密,还请自去寻个亲密之人,檀微不敢听,也不愿听。”
霖止听出他话中含义,脸颊微微抽动几下,终是冷着脸大踏步出了军帐。
檀微在床头坐立片刻,低叹了口气,秋儿蹑手蹑脚走进来,轻轻扶了檀微让他躺回床上,檀微闭了眼,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床边又换了一人,手里托了份玉简正看着,见檀微醒来,唇边抿了个笑。
“你终于醒了。”
檀微眯眼看他,声音发哑,“滕颐,你又来做什么?”
第23章
滕颐含笑道:“今日仙界派人进魔京谈停战之约的细节,我听仙界之人说你受了伤,便来看看你。”
檀微挡了滕颐伸来掀被的手,脸色不变,“如今发展顺了魔尊心意,魔尊可高兴了?”
滕颐不解:“乾泱这话我听不懂,你受伤无法赴我一战之约,我为何要高兴?”
檀微慢慢支起身子,倚靠在床头,见滕颐仍端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没了霖止在场时的暧昧动作,心下猜测愈发坚定。
霖止与檀微在仙界的关系,滕颐想必早有耳闻,檀微虽一心和霖止断了关系,但若是霖止于檀微两人尚藕断丝连,滕颐可做手脚的地方便多了。对于魔界而言,霖止这样强大的敌人有了弱点,就是天大的喜事。
檀微与滕颐打过交道那么多年,早明白滕颐的心x_ing,才不会信滕颐所谓胜之不武于心不安之言,只是因着辉盏剑的缘故,檀微才会愿意顺着滕颐的话接下去。
更何况在檀微看来,霖止对他早没了当初姻缘香带来的温情,滕颐要在他身上找机会来坑害心x_ing坚定的霖止,哪里有那么容易。
檀微一笑,“你原也没想与我约战,先前那些举动,不过是想借我来试探霖止仙君。”
滕颐露了几分委屈,“乾泱这样怀疑我,可叫我十分伤心。”
檀微微抬了下巴,眼中笑意更胜,“你若将你身上的血腥味去了,再来我床前说这些话,想必我会信你许多。”
滕颐一愣,下意识的闻了闻衣袖。
檀微看他动作,脸上笑意渐渐敛起,语气也没了之前的温和,“滕颐,仙魔两界已经停战,你身上怎么会有霖止仙君的血液味道?”
他有白虎之身,嗅觉灵敏异常,滕颐坐得离他极近,轻易便能闻出滕颐身上来源于霖止的血液味道,那味道虽淡,却足以让檀微嗅出是不久之前才染上的。
滕颐垂了手,忽然一笑,“乾泱,你从来风流成x_ing,怎么如今我伤了一个被你遗弃的前情人,你竟这样担心?”
檀微像是听了笑话,神情浮起几许不屑,“你今日身上便是带我从前任一情人的血味,我都会问一句,更何况如今霖止仙君是我军主将,若他出了事,可不是什么小麻烦。”
滕颐笑眯眯道:“乾泱,你向来越是紧张,越是喜欢解释。”
檀微脸色一冷,反讥道:“你却是越心虚,越喜欢顾左右而言他。”
两人皆被对方掀了老底,对视一阵,滕颐先起了身,似笑非笑道:“无妨,你待霖止仙君如何,对我来说都无甚区别。”
檀微听出他话里含义,心里一沉,刚冒出个想法来,就听滕颐得意道:“霖止仙君心里有你,便足够我将他从云端之上扯下来,收入我魔界之中。”
说罢,滕颐翛然凑上前来,一把将檀微按在了床头,檀微暗中蓄力许久,逢着滕颐此时发力将他压下,一掌狠狠击在滕颐腰侧,顿时将滕颐击飞了出去。
滕颐不怒反笑,从身下碎木里爬起,在军帐帐帘被掀起的前一秒消失在了原地。
檀微y-in沉着脸,手在被滕颐重重咬过一口的肩上摸索了两下,抬起眼朝站在帐门处的人看去,恰好对上了挽卿写满震惊的双眼。
滕颐算准了有人来,故意在他身上留痕迹。
檀微一把拉起被滕颐扯散的衣襟,对挽卿道:“你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可明白?”
挽卿神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檀微眯眼看他怀里抱着的长物,敛了怒色,“什么东西?”
听他一问,挽卿想起正事,径直走到床前,解了覆在怀中之物上的锦缎,露出一个长长的木盒来。木盒尚未打开,檀微心中没来由的一震,眼中渐渐透出不可思议的情绪。
挽卿打开木盒,静置其中的辉盏剑便进了檀微眼。
挽卿正色道:“前日我家仙君重伤檀微仙君,连累檀微仙君无法赴战取回心爱之物,心中甚是歉疚,便去寻了魔尊,代替檀微仙君取回了这辉盏剑。”
意识到霖止居然为了他去寻滕颐决斗,檀微怔愣片刻,眼中欣喜逐渐被沉重取代。
挽卿见他神色不似开心,轻叹口气,补道:“我家仙君知晓檀微仙君遗落在魔君手中的法器不止一把辉盏剑,但魔尊着实不肯将其他法器交出,这把辉盏剑已是我家仙君唯一能取回之物,还望檀微仙君体谅,莫要再生我家仙君的气了。”
檀微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发酸,他将辉盏剑从盒中取出,手指轻轻在在剑刃上摩挲几回,下意识喃喃:“他的伤……”
挽卿隐约听清,眼神一软,答:“我家仙君伤势并不严重,也照着檀微仙君所嘱咐,未使用朝棠,仙君但可放心。”
檀微安静片刻,忽然曲指在剑刃上一弹,冷笑:“倒是辛苦他了。”
挽卿一愣。
檀微垂眼看着手中长剑,朝外抬了抬手,道:“东西既已送到,你也可以回去复命了,顺道再带一句话给你家仙君,此战结束,我与他之间已互不相欠,还请他自此以往,再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挽卿听完,不由怒从心起,“仙君你怎么……”
檀微挑眉一笑,“我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