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老人家沉吟着点点头,重新抬起头来用漏风的牙口喊道:“我的那对煤油灯呢?我的那对煤油灯给摆到哪儿去了?”
于是,众人再次簇拥着林老往他口中的那对煤油灯的地方走去,周围一下子空旷下来。负责人和他的助手正在准备取下那幅人像画,简明澄忽觉有点儿怅然若失,他轻轻叹口气,不经意间抬起头来,却正好对上对面的方俊乾看着他的复杂难言的眼神。
简明澄默默偏过头去,只当作没看见。在这样的场合里,方俊乾大概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晚宴散去以后,时南和成御等人继续留下来,简明澄本来想着自己并不适合出现在接下来的场合里,但他本来就是跟着时南一起来的,现在也就自然不能自己一个人先离开。
庄园后方主人家生活起居的地方已经收拾出相应的客房来,供要在此留宿的客人使用。简明澄被安排在时南的隔壁,他在房间里洗完澡,换上这边早已经给客人准备好的睡衣,就过去敲时南的门。看样子今天是不用再画画了,他准备跟时南打个招呼,然后就熄灯睡下。他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也就自然不用再参与他们所谓的“唠嗑儿”了。
打开门,时南也是一副已经洗漱完毕的样子,对他点点头,道:“这没关系,原本晚上是还有个小聚的,但该到的人还没到,那就只好明天再说了。”说到这儿他突然冲简明澄眨眨眼睛,调笑道,“你要是一个人睡不习惯,可以过来跟我一起,或者,我过去。”
这种话简明澄自然不会当真,于是只是无奈地笑笑,跟时南互道晚安之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来。他跟平常一样慢慢入睡,只有半夜的时候惊醒过一次,迷迷糊糊感觉到似乎有一股冷气钻进被窝里来,于是不满地哼哼两声,更往被褥深处拱了拱。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那块儿地方似乎比前胸更热,像是紧紧地贴着一个什么自然发热的东西,不禁不舒服地动了动。这一动之下,他便觉出一点儿不对劲儿来,于是睁开眼睛看去,就发现自己正被一双修长的胳膊禁锢着。想起昨天晚上时南说的话,他不禁想——难道时南真跑过来跟自己一起睡了?
用时南的话来说,这未免也太让人难为情了。
他小心地动了动,稍稍向后扭过头喊了喊:“时南、时南!”
身后的双臂突然收紧,简明澄一下子紧张起来,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别扭。他略略有些用力地挣扎起来,继续说:“你别这样,快起来吧……”
身后的人贴着他的后颈窝闷闷地问了一句:“你在叫谁的名字?”
听到这声音的一刹那间,简明澄的全身都仿佛过了电一般,心脏开始不规律地跳动起来,血液也开始往脸上、往头上涌,他结结巴巴地喊出抱着自己的这个人的名字:“顾……顾恩重……”
身后的人终于笑起来,轻轻地在他颈窝上吻了一下,然后用他所熟悉的语调说:“别动,再睡一会儿。”听得出来声音很疲惫,也不知道是半夜什么时候到的,大概并没有睡好。
简明澄哪里还敢再动,但确实是再也睡不着了。他就这样由着顾恩重抱着,睁着眼睛在床上躺着,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直到两个半小时以后主人家让人来叫门。
起床之后两个人连缠绵的时间都没有,就匆匆洗漱完毕来到餐厅,就见除首位的林老还没有到之外,众人都已经早早就座,此时正静静地坐在餐桌旁等待。看到两人的出现,时南冲着简明澄挤眉弄眼儿一阵,而成御只是绷着脸一言不发。
在餐桌旁那一道道陌生目光的注视下,简明澄瞬间觉得羞愧难当,头都不禁低下去几分,顾恩重却依旧从容地走到空位上坐下,让简明澄坐在他旁边。
和昨天的晚宴不同,现在坐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林家的家庭成员,还有便是像顾恩重、时南、成御这样由于父辈或者自身和林家的种种交情而得以出席这个家宴的人。在这其中,简明澄唯独是个例外。
他是以何种身份坐在这里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老人家姗姗来迟,这时候儿也才开始上菜。顾恩重就坐在林老右手边的位置,老人家坐下来之后就随口问道:“什么时候儿到的啊?”
顾恩重说:“大概夜里三点钟。时间太晚了就没去打扰您。”
林老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接着却转过头来看向简明澄,这个时候顾恩重就顺势说道:“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简明澄。”顾恩重对简明澄说,“明澄,叫二姥爷。”
在一桌人含义各不相同的目光的注视下,简明澄看了看顾恩重,再转过头来迎上老人家的目光,不禁身子微抖,他实在是太紧张,以至于话说出口似乎力气不足,听起来只有气声:“二……二姥爷,您好,我是简明澄。”
“嗯……”林老沉吟着,说,“昨天跟时南一起来的吧?”
时南稍微提高一点儿声音,笑着说:“我请小明澄当我模特儿来着呢,最近想稍微画一点儿不一样的东西,等我画好了拿来给您看?”
“好,好,我就看看你要画出个什么名堂来。”
说着,菜慢慢上齐,众人开始动筷。顾恩重似乎是胃口不佳,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长途奔波、没休息好的缘故,老人家也没有勉强他多吃,让他先下去休息。如此,简明澄也陪着顾恩重离开餐厅,回到房间。
一关上门,顾恩重就从背后抱住简明澄,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这副样子确实是跟平日有些不同。简明澄握着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说:“别站在这儿,去床上吧。”顾恩重没有搭话,静静地吊在他身上,犹如一只大型的犬类。这个联想让他险些发笑,但很快,他就慢慢皱起眉,问身后的他:“怎么了?确实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回顾恩重在他颈窝处蹭了蹭,深深地吸口气,说:“只是有些累……事情办得很艰难,不过总算是办好了。”
“你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啊?”简明澄问,一边拖着他,让他再到床上躺一躺。这个样子的顾恩重,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顾恩重翻身上来,细细密密的吻落在简明澄的脸上、唇上、脖子上,但也仅止于此。很快,他便安静下来,并且渐渐地睡过去,而简明澄躺在他身边,一直在想这几天里发生的事。
二姥爷,二、姥、爷——他回忆着刚才在餐桌上发生的那一幕,骤然想到,这大概算是见家长了吧……这个想法让他不禁脸颊发烫,转过头去看顾恩重,他睡颜安详,单就五官来说,身边的这个人长得真是无可挑剔——然而他发现,自己其实还是不够了解他。
第47章 夕阳湖边人
两个人一直睡到下午才醒来,简明澄刚开始的时候虽然不困,但躺着躺着也睡着了,只是睡眠质量并不好,睡醒之后也觉得脑袋有点儿昏昏沉沉的,顾恩重却变得很精神,和他一起穿好衣服来到楼下。
越阳出差提前回来,给时南带来他的的画布和画具,还有简明澄穿的那套衣服,于是他又开始一动不动地给时南当模特。但这一次不是在室内,而是在室外的一块Cao地上。
一旁的人工湖倒映着夕阳的霞光,简明澄先是躺在长椅上,看顾恩重和越阳这对老朋友在不远处说话,后来顾恩重也过来在长椅上坐下,而他就顺势把头枕在顾恩重腿上。
说实话,他其实不愿意这样一动不动的,连胡乱想点儿什么来打发时间都做不到。他想跟顾恩重说说话,但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竟是顾恩重先开口,问他:“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简明澄没有办法毫无保留地说出实话,于是只挑了可以说的,道:“不算好,跟小澈吵了一架。”
“哦?为什么?”
“因为她的感情问题,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简明澄想想,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对她管得太多了,她不喜欢。”
“没关系,会好的。”顾恩重说。他语气如此轻描淡写,自然有身为局外人的因素,但即便如此,简明澄也好像能够从中得到些许安慰。或许就像顾恩重说的,没什么大不了,会好的。
湖风软绵绵地吹着,阳光也很暖和,枕在爱人的腿上,简明澄的心情也顿时舒畅起来,觉得现在说不定是个很好的时机,顾恩重应该也想跟他好好说说话,于是开口问他:“你在哈尔滨……是在做什么?”
其实两人一向对于彼此工作上的事情交流不多,只是有时为满足简明澄的好奇心,顾恩重也不介意多谈。很多时候简明澄想知道顾恩重最近都在做些什么,还不得不借助于娱乐新闻。
“我看中一部长篇小说,想把它拍出来。”
简明澄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是《黄金潮》吗,吴梅森先生的书?”
顾恩重挑了挑眉,但并不显得意外,问:“小晨跟你说的?”
简明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他先前推荐我看这本书来着,我还挺纳闷儿。不过买来还没来得及看,不知道讲的是什么。”
微风轻轻撩起简明澄柔软的、在夕阳下反s_h_è 出金黄色光芒的头发,人工湖的水面也泛起细细密密的涟漪。时南现在倒是全神贯注地在画他的画,时不时还端起下巴来皱皱眉,像是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下笔,而越阳就拿着钓竿坐在一旁的石头上钓鱼。这里人工湖的鱼自然也是人工养殖的,但好像主人家并没有怎么倾注心力,而只是任由他们在湖中繁殖、生长。
“讲一个人的一生,有点儿像是我们父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