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诚胡乱地揉着头发,抬起头。
一个人,抱着膝盖蹲在他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朗如水的眼神,望着他,不说话。
意外与惊喜让是以诚动弹不得。
"喂,"那个男孩儿说,"还在找你的越越。"他的声音慢悠悠地,象叹息一样"你可真够痴情的。"
说着,他站起来,是以诚下意识地要去拉他,却见他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后退两步,坐在了路边的栏杆上。细长的腿一条支在栏杆上,一条拖下来,晃呀晃。
"我说你,"他似笑非笑,"找越越干嘛?他是你什么人?"
是以诚也走过去,靠在他身边,"越越,他以前,是我的邻居,也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我的小兄弟。"
"哦,"苏苏回过头来,"原来是青梅竹马,难怪你念念不忘。咦,你看上去挺老实,原来那么小就开窍了?"
是以诚脸红了。
苏苏哈地笑出来,故意用一只手指从他脸上划过,"这么容易脸红,还怎么出来混?"
是以诚看着他,他穿着单薄的外套,白色的,米色的裤子,映在那深暗的夜景里,浑身上下仿佛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配上他略显轻佻的态度与语气,不融和里,有一种奇异的魅惑。
是以诚说:"你真喜欢穿白色。"
苏苏问:"你的越越呢?他喜欢穿什么颜色?"
是以诚说:"越越啊,他喜欢蓝色。"
苏苏的身子打了个晃,是以诚扶了他一下。刹那间,两人的面孔贴得那么近。
是以诚想,越越啊,你长高了很多呢。
他的面容,已退却了少年时的稚气,代之青年男子的一种简明的清俊明朗。总是淡淡表情的脸,细看之下,非常的生动。
苏苏知道是以诚在细细地观察他,忽然低落了眼睫,笑了一下,非常短促的笑,但是是以诚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熟悉的记忆深处的味道。
是以诚接着说:"越越的父母都是很有本事的人,他父亲是古生物研究所最年青最有成就的研究员,母亲是一个音乐家,本来,他们不太赞成越越跟我 一起玩儿,"他憨憨地笑,"因为我的父母是研究所的门房。但是越越,却喜欢跟在我身后。我也...非常地喜欢他。他很安静,人生得单薄,有点内向,戴着副小小 的黑框的眼睛,不太合群,有时会受院儿里小孩儿的欺负,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会护着他,他是一个,非常招人疼的孩子。我从他十岁起一直带着他,直到他十四 我十九的时候,我去当兵才分开。回来的时候,我父母已经不在研究院干了,他们家也搬了。"
苏苏忽地把脸凑近了来,说:"你看,我不戴眼镜的,你怎么说我象他呢?"
是以诚伸手捡掉一片落在苏苏头发上的落叶,温和地说:"我看过他不戴眼睛的样子。"
是以诚的五官很平常,在一层温柔宽和的气息笼罩之下,却如同陶坯上了釉,让人不自觉地被那一份光彩那一份温暖所吸引。
苏苏看向夜空,突然说:"不如,我们来定个协定吧。"
是以诚问:"什么?"
苏苏恢复了那略带轻佻的笑,说,"我说,不如我们来定个协定。我来扮演你的越越,你呢,继续找他,三个月,我给你三个月,在这期间,你找到他,我立马走人,你找不到他,三个月期满,我也立刻消失,咱们银货两讫,怎么样?"
他晃着腿,笑眯眯地,也不看是以诚,自顾自地一口气说着。
是以诚愣了,然后,他笑了。
"好!"他说,干脆利落的。
苏苏从栏杆下跳下来,"那就这么说定啦?走了。"
是以诚跟在后面说:"我,什么时候到什么地方去接你?"
苏苏回过身来,笑着倒退了走,边说:"免了吧。还是我送货上门吧。"
是以诚呆呆地站在路上,这一晚的奇遇,让他陷入微微的晕眩,头脑有些发檬,越越,他还是不承认自己是越越,但是,他愿意给他三个月。啊,三个月,是以诚想,我们会有三个月的时间啊。
墙角的小蜘蛛,吐丝结网,困住了自己。但是,他还是贪恋那窗前的一片温暖的阳光,慢慢地想爬过去。
那只小蜘蛛,他说他叫苏苏。
8
是以诚整整一个晚上,辗转反侧,不过四点便醒了,怎么也不能再睡,就起来做了早饭。越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喝他做的粥。那时候,整个研究 院,只有他们一家还没有用上煤气灶,父亲用砖头砌了个土灶,捡了枯树枝做柴禾,用来做饭。自家的那口熬粥的大锅是用了多年的,锅盖还是栅木的呢。虽说做饭 不象煤气灶那样快捷,做出的饭菜倒好象是特别的香。记得那时候,越越对这个土灶特别的感兴趣,每次做粥的时候,他总是蹲在一边,用力吸着鼻子,闻那温温的 米香,一边还问:好了没有,好了没有?掀开锅盖的时候,扑出的热气,糊了他的眼镜,他总是一路小跑出去,擦干净了再跑进来。他老是不让是以诚看见他不戴眼 镜的样子,直到那一次...后来,院儿里有淘汰下来的旧的煤气灶,领导给了他们家用,父母高兴得要砸了土灶,是以诚阻止了父亲,把那个土灶搬到屋后的小棚子里 放好,越越一听说这事,赶紧跑了来,是以诚带他到小窝棚里看那藏着的土灶,他高兴地跳上是以诚的背,让是以诚背着他在小院子里转了半天。越越小的时候,还 真是个可爱的小孩子啊,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别扭。现在也是。是以诚笑得傻傻的,自己却没有发觉。及至早饭做好,才五点半。是以诚在屋子里晃来晃去,东摸摸西 看看,那心境竟如同即将迎娶新娘的毛头小伙子那般,忐忑中无限的期待与快乐。
是以诚听见门铃响的一瞬间,立刻从浅寐惊醒跳起来,开了门。
苏苏站在门口。
他换上了浅蓝的棉布衬衫,蓝色的牛仔外套与牛仔裤,有点懒洋洋地依着门框站着,看见是以诚脸上掩不住的喜悦,笑了一下说:"我来了。"
是以诚一下子把他抱起来,转了个圈子,然后紧紧地搂住。
苏苏的脸靠在他的肩上,在是以诚看不见的这一刻,他的脸上温情弥漫,如同少年时一样。
回过脸来的时候,那一种微微有些轻佻的笑又浮了上来。
"喂,我今儿就算是上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