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父亲,但我知道娘亲却恨透了他,所以我一直都不提,哪怕被人骂作有娘生,没爹教的野孩子。我也从来没有怨
过娘亲。
“娘亲,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就可以保护娘亲,不让任何人欺负、折辱我们。”我拉着师傅的衣袖,决绝地道。
师傅是天下最美的人,也是天下最出名的乐师,飞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收一个小小酒肆舞娘生的野孩子,一个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孩子。
只是我知道,他是我唯一可以脱离娘亲后尘的机会,所以我不怨娘亲,对于他,我有的,只有感激。
那天,我看见娘亲的裙角在风中宛如一朵朵翻飞的浪花,很好看。
仿佛燃尽了她所有的生命所绽放的凄美、苍凉。
15.飞绿留白
琴身四尺三寸,通体漆红,呈蛇裂纹。琴首为半蝶翼状,琴尾呈半圆,尾部悬挂着一个黑曜石的朱色穗子。此琴唤为断
念。
断念,一把不详之琴。
传说每个拥有它的主人都有着国色天香的容貌,所以此琴又唤国色。
只是每一个拥有它的主人虽天生丽质,却依然难和心爱之人相守白头。
自古红颜多纷争,无论他(她)是否愿意,人们总是喜欢将一切罪过扣在他(她)们头上,仿佛这样,一切可以解释,一
切都是他(她)的错,自己仍然是一温良君子,殊不知,就是那些自卫正义的人一次次的逼死了他(她)们,真正残忍
的不是利器,而是流言蜚语。
所以当师傅决定把断念交给我时,曾经问我怕不怕。
“若是怕,飞离就不会站在这个地方。”我抱着断念,看着师傅的脸上覆着一层面纱。
他只是低低的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定定的道:“你若是怕,师傅还可以让飞绿来传承,傻孩子,断念的命运并不是不
可阻止的,只要你找到肯爱你胜过自己生命的人,那么诅咒就会破解。”
不可能的,这个世上,只有美好的誓言,却不可能有永恒。
“孩子,你将入世,凤飞离这个名字不可再提起,除非是你最亲近的人,不然你会心伤,入世后,你就唤留白吧”师傅
缓缓地道。
我瞧见飞绿站在不远的地方,怔怔的望着我,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听过他唤我,飞离。
他说:“留白,我始终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人。”
飞绿太过聪明,聪明到连师傅都觉得可惜,因为他只是个歌姬。
飞绿,师傅第一个徒弟,一个曾经的贵族子弟。
他说,他的父亲得罪了当今天子,所以全家流放,若为女,则为妓,若为男,则为奴。
而他却是意外中的报复。
他,纵有绝世才华,却终身不得录用。
只为一张胜过女子三分的容貌,就要禁得起当今天子的一场玩笑。
他,一生注定为歌姬,可远看,亦可——亵玩!
一个骄傲到冰清玉洁的人儿,怎么可能愿意被人……亵玩。
师傅说,这一切都是他的命。
飞绿说,等他十六岁,就要等待他生命中注定要伺奉的人。
那个人,他叫做刘铭。
16.共结入世
长安仍然是繁华的,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抱着断念,小心翼翼地拉着飞绿宽大的衣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留白,师傅说过,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脸,你该知晓会出什么事的。”飞绿漫不经心的撩起我的肩边不经意落下的
发丝,替我理好有些戴歪的面纱,神色却有种说不出的嘲讽、冷淡。
对于长安,我并没有太多的印象,过早的离开,注定格格不入的宿命。
但飞绿却是不同的。
他在这里度过了他最璀璨也最晦暗的少年时间。
“飞绿,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样?”伸手触摸着容颜,蓦地,想起断念的传说,我就不禁心冷。
飞绿定定的注视着我,突然他叹了叹气,问道:“为什么要替我接受断念?”
我明知道师傅原属意的人是飞绿,但我还是恳求师傅将断念留给自己。
我明知道断念的传说,却依然接受了传承。
不会幸福的,我知道,每一个接受了传承的人,无论男女,皆不得善终。
明知道的,却无法劝说自己不那么做。
因为我知道——
如果不是你,就是我。
飞绿,你知道吗?
你是除了娘亲外对我最真心的人,所以我无法对你狠得下心。
“因为我很喜欢飞绿。”我静静的透过浅薄的面纱,望着在重重屋檐下遗留的几片淡青的天空,缓缓的笑开了。
“不是爱呢。”他低垂着眼睑,低低的道。
喜欢,可以很多,而爱却只有一个。
因为太过明白,有些事才残忍的可怕。
17.蚀骨之痛
我的娘亲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当我如是对飞绿说时,他顿时一片惊怔,对我道:“留白,原来你还有娘亲。”
当时我气恼的用断念敲了他这个榆木脑袋,敢情他是将我认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所以最后他决定陪我去一趟当年的酒肆,瞧一瞧我的美人娘亲。我想娘亲应该还在那,因为当年娘亲签的是死楔,为了
我,她卖掉了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包括她自己。
“当年我离开娘亲时,我发过誓,一定会回来的”我站在酒肆外,望着来往不息的人海,不知是苦是涩的朝飞绿道。
飞绿背着包袱,硬拉着我往里进,他异常的安静道:“如果当初是你娘亲,亲手放开了你,那么她真的很伟大。”
那天,似乎连风都变得冷冽,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去见娘亲,那她会不会……
只是当时的我不知,我的回归是一道催命符。
生生的煎熬,是两个人的命运。
那天,娘亲依然是一身红衣,却更似红衣厉鬼三分,凄绝、无心。
她周旋在人群中,那鲜红的裙角仿佛来自地狱的业火,生生不息的是孽,而不是赎。
“她就是我的娘亲,飞绿。”我没有过去,我不知道娘亲是否还记得当年在长安街头离开她的孩子。
“为什么不过去,你在怕什么?留白。”飞绿淡淡的道,唇边尽是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明知道的,飞绿,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说出来。我抱紧了断念,碧绿色的水滴状烙印在额间闪烁,这是断念继承人的标
志。
娘亲,我想见她,却又怕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