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高立远看见那张他想找的照片,大概是小学五年级还是六年级时候的运动会上,自己五十米跑和四百米跑都拿了冠军,拿着两张奖状笑得一脸得意。旁边还站着个小小的人,尽管手里只举了朵作为安慰奖的小红花,却还是欢喜地朝镜头笑着。
照片被烟雾遮挡住,模糊了片刻,又在清晰前的刹那被高立远合上。他重新把相簿收回抽屉里,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坠进一团梦里。
第二天高立远六点半就被闹钟被拎起来,整个人晕头转向。上午的体育课往往被安排在最后一两节,老师按时到了就好,这还是头一回起那么早。
清晨的凉风勉强吹散了他的几分睡意,夏天的七点天已经大亮,高立远一路走到看守所,远远地就看见了某个熟悉的人影正跟一个穿三中校服的学生站在台阶下面,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袋子小笼包。
在反应过来前,高立远就听见了自己的叹息声。
没过多一会儿那个学生就走了,擦身而过的时候高立远忍不住打量了对方一眼,看起来和那个偷东西的家伙差不多大,不过瘦瘦小小,戴一副有些老气的眼镜,典型的三好学生型——完全和此刻还杵在台阶下面的那个家伙八竿子都打不着。
高立远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松鼠还在原地发愣,终于还是忍不住皱眉走上去,问他:“还在看守所门口傻站着干什么?等人家把你再请回去喝茶?”
他话音落下,松鼠就转过头来,眼睛望向高立远的方向,却显然没有聚焦,连表情也是迷惘的。高立远被这个有些状况外的情况给唬了一跳,连忙把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喂?你没事吧?”
那双眼睛眨了眨,这回终于缓过了神,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一步:“你来干啥?”松鼠死死盯住眼前这个害自己进了两次局子,最终还被唐哥给扫地出门的罪魁祸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老子就是被放出来了,这么着?”
“我知道你今天出来。”
高立远其实也料到对方会是这样反应,说穿了,他今天来这里也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其实完全拿这个格外记仇的小鬼没辙。他望着眼前和自己拉开一定距离的少年,想了想,还是把刚才自己心里的疑惑问出口:“刚刚那个学生是你朋友么?”
“你刚刚就来了?”松鼠有些炸毛,本来想骂他偷窥变态狂,可想到耗子穿着校服,还是只好解释一句,“人家是老实读书的,才没跟着我混。”
高立远当然听出了话里的维护意思,也就不再问那个学生的事,把话题重新扯回他身上:“那你呢,高中没读吧,怎么不继续了?”高立远看见对方一副木然的表情,顿了下,声音不自知地放缓了很多,“家里有困难?”
“要你管,猫哭耗子。”
松鼠硬邦邦撂下一句话,要不是他又累又饿,这句话还能再说得更狠一点儿。他说完这句话就打算走,为了扳回一城,特意挑了高立远那边的方向,打算重重撞他一下子,再蹭他一身灰。
结果还没等他撞上去,没被小笼包真正填饱的肚子就突然响了,咕噜噜连着三四声,荡气回肠。
高立远当然也听见了那串肠鸣声,一下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说:“走吧,我请你吃点东西。”
松鼠本来就在懊恼的情绪里,听见那个提议张嘴就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忽然又起了别的念头,硬是改口,简单地一点头:“好。”
他看见对方也对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赞同的态度感到有些意料之外,整个人心里都得意了些,表面上却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只是语气和缓了很多,问要去哪里。
高立远却说:“看你的吧。”
松鼠原本想提一家高档饭店的名字,可想到自己的计划,又有些担心万一一会儿这个穷教体育的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被店主当成吃白食的一起被重新送回局子里——他可不要赔上自己。想来想去,最后只好挑定了一家自己刚来这儿时候最爱去的面馆,正好离唐哥的地盘远,也不怕撞到熟人受奚落。
高立远不疑有他,跟着松鼠一路到了那家面馆。吃早餐的人已经不剩几个了,老板闲得很,看见他们就马上迎上来。松鼠先装模作样看着高立远,在得到对方“你随便点”的答复后,轻咳一声,对老板说:
“要三两排骨面,三两炖鸡面,三两臊子面,三两牛肉面……”他故意不去理会高立远突变的脸色,再加上一句,“还要两碗海带汤,哦对了老板,这些面都要加肉。”
“这……你们就两个人吃吗?”老板明显也是被松鼠吓着了,在两个人之间看来看去,还是小心提醒一句,“两个人吃的话,其实两碗三两加肉就差不多了。”
“不,我不吃,他自己吃而已。”
高立远把松鼠挑衅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简单地摇了下头,然而还是对老板说:“他要什么就给他做就是了,没关系。”
于是小小的一张折叠桌,硬是被一桌的碗挤了个满满当当,连邻桌的人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松鼠这时候更不会客气,拿了筷子,捧起他最喜欢的排骨面就开始吃,三两面飞快下肚,加上先前耗子给的小笼包,终于感到饱了。
余下的面动都没动地在那摆着,松鼠一丢筷子,朝高立远摊手:“不好意思啦,好像我又没那么饿了。”
“没事,”高立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松鼠有些眼熟的钱包,喊,“老板,剩下的麻烦帮我打个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