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感慨网络时代信息传递之迅速。一夜之间该微博被疯狂转发并上了搜索排行榜首。同六年前的校园贴吧事件如出一辙……
一时之间那些供应商纷纷来电话要求续约,并主动降低价格。更有大批新的供应商纷纷留言愿意合作。
这剧情急转直下地让人措手不及。
千里之外,莫丽盯着手机,欣慰而忧伤。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她呢喃道。
虽然我已离开了落城,程一却习惯了给我写信。她说她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重逢(三)
又一年七月,程一和卓文分手了。
“我只是觉得我可能已经不爱他了。我们各自都很忙碌。回到那个简陋的出租屋,只想静静地休息。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偶尔我会因为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故意跟他吵架,他总是用一种看似包容实则厌烦的态度敷衍我……”
“我很少打扫那个屋子,因为从未觉得自己是它的主人。我从不添置大件物品,因为知道有一天终将离开。”
“我突然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不需要太宽敞,也不要太逼仄,来一两个朋友折腾得开就好;位置不需要太便利,也不要太偏僻,附近有地铁和超市就好。可是在犄角旮旯里的六十平都售价几百万的上海,对两个普通家庭的外地务工者来说,这根本就是一个梦。”
“我知道所有的爱情最终都会走向灭亡,却从未想过我和卓文之间也会这样结局。就像一支绽开的花朵,我宁愿它在盛放时消失,也不愿看着她一点点凋萎……”
“我和卓文一起走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我总是怀念以前,我们冒着毒辣的骄阳去吃麻辣烫,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地里啃冰淇凌。如果可以选择,我愿用二十年寿命换回那四年青春……”
“既然一切已回不到原点,我宁愿我和卓文之间只剩下回忆,也不要现实的物质因子将原本的美好一点点消磨殆尽……”
一个月后,我收到莫丽的信息,她在北京。
八月的烈日炙烤着这座石头堆砌的城市。
莫丽发给我地址。当我在那家高档酒店裙楼一层的茶餐厅看到莫丽时,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侧头看着窗外,头发松散地绑着,几分凌乱,面前的咖啡已没有一丝热气。
我挪出凳子,在她对面坐下。她被凳脚与地板的摩擦唤醒,转头看我。那眼神是涣散的,过了好几秒才聚焦。
“恍如隔世”,这个所有暖伤系小说里都会出现的名词,概括了四年后我与莫丽重逢的全部心境。
“你来啦。”她微笑,没有任何妆容,面色很白,没有血色、没有光泽的白,像石灰粉刷的墙壁。
“麻烦这里来一份柠檬柚子茶!”她招呼服务生,然后双手捧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
“凉了吧,要不要续一杯。”
“没事,反正最后都会变成凉的。”
这是一句很平常的话,此时听起来却格外酸涩。然后陷入沉默。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两个十分要好久别重逢的故人,明明有很多话要问,很多话要说,却谁也不敢开口,因为你不知道哪一问、哪一句无心的话,会是对方无以言说的伤。
室内的低温让我的燥热得以缓解。服务生将柚子茶放到我面前,“请慢用。”
“你工作还好吗?”许久,莫丽抬头,她像是在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看着某个遥远的方向。
“还好。教一群小朋友读书识字,他们很可爱。”
“挺好。时间过得真快。”她的眼神再次变得飘忽。
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吃饭。”说着她站起身,然后看见我背后的运动包,几分歉意道,“那个,我们先回去房间把行李放下。”
曾经的莫丽不是这样的,她会注意每一个细节,照顾每一个人的感受。
曾经的莫丽,会想到夏日的炎热,和坐火车的疲倦,会带上冰水去接站,抵达住处,会第一时间叫我去洗漱,然后带我去吃饭。
可是今天,她太反常了。我隐隐觉得,她的心思不在我身上。她看着我,跟我说话,却完完全全想着自己的心事。
下午我们去看电影,《捉妖记》。然而不论感人泪下的场景,或是令人捧腹的场景,就连古灵精怪的胡巴的出场,莫丽都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眼睛却始终没离开屏幕,往嘴里塞的爆米花几乎一半漏了出来。
我莫名地升腾起担心。
晚上,我们两个人,去了KTV。我原本想要拦着,转念一想,也许她吼两声发泄了也就没事了。
以前我们每一次去KTV,莫丽总是摇着欢呼木奉给我们鼓掌,自己很少点歌,只合唱时在程一的威逼利诱下哼两句。
那一晚,莫丽几乎将她二十几年会的歌全部唱了一遍。右手拿着麦,左手举着j-i尾酒,歇斯底里地嘶吼。
我静静地看着她,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莫丽吧。不被现实胁迫,不被情感牵制,日照充足,正常生长的莫丽。
回到酒店已凌晨一点。
我从浴室出来,看见莫丽侧坐在窗台上,端着红酒,望着窗外。晚风拂过,漾起她的发丝,沁出几分凉意。
我用干毛巾继续揉搓着头发,莫丽回头,“雨木,我妈死了。”
她说得很平静,而我捉毛巾的手却猛地一颤。
我惊恐地看着她,她轻笑,“没什么,反正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莫丽说着,将手里的红酒一仰而尽。
莫丽开始讲述她的故事,这场景让我想起那天的清晨。
莫丽的父亲在她十岁那年被埋在了矿井里。为了让她有条件继续念书,十四岁那年,她母亲改嫁,男方有一个比莫丽小五岁的儿子。
她的继父一开始是一副和眉善目的模样,时间久了,y-in冷狭隘的嘴脸原形毕露。他只在乎他的儿子,对莫丽这个外人吝啬而刻薄。
每当她母亲在那个男人面前低声下气地为莫丽讨要学费时,莫丽心头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啃噬。她发誓,将来绝不过没有钱的日子。
“雨木,你知道我为什么擅长跑步吗?寒暑假我在市里的饭店做短工,每天中午我几乎跑遍半个市中心的商场、超市甚至菜市场,去给各种身份的人送餐。有时候我找不到订餐的人,就盲目的乱转,像迷途的羔羊……”
“你知道我上大学的钱是哪儿来的吗?我有一张人人都羡慕的脸,这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劫难?”
“他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拿录取通知那天,他那看到猎物一般的眼神,我至今都记得……”
“他早就设计了这张网吧,从我成为他的学生那天起。就等着某天我飞蛾扑火般撞上去……”
“我不恨他,我还要感谢他呢。要不是他,我怎么能来这么好的地方上学,又怎么能遇见你?雨木,我今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你……”
莫丽的眼神开始涣散,像是没有聚焦,微仰着头,呆滞地望着某个方向。
“我天真地以为离开了那个地方,这件事就永远的过去了。我一直不回家当然不知道,这几年我母亲遭受的流言与屈辱。‘有其母必有其女’,雨木你知道吗,语言是可以杀死人的…”
“今天是我母亲入土的日子,我却连去送她的勇气都没有……”
“当年我跟沈文辉就住在这家酒店。如果我告诉你,我跟他只是住在同一间套房,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会相信吗?呵呵,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又怎么奢望别人相信呢。交易就是交易,永远不可告人,永远见不得光……”
没有不透风的墙,莫丽和沈文辉的旅行,陈玉莲是有所耳闻的,但她没有任何证据。直到那一年她翻到了沈文辉文件包夹层的照片。
原本那张照片是放在沈文辉办公桌上那张全家福下面的。那天他不小心摔碎了相框,才取了出来。
那张照片里,沈文辉揽着莫丽的肩,背景是蜿蜒的长城。这是那次旅行唯一的一张照片。
陈玉莲本想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毕竟风雨同舟十几年,生活还要继续,兵戎相见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只是她没想到沈文辉会提出离婚。她恨,“不忠的人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提出离婚?!”
一个情绪失控的女人是可怕的。短短数日,沈文辉和莫丽的事情以各种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后的版本在全城散播开来。
你原本只是被单车碰了一下,被十个人传话了之后,可能就变成你被卡车撞死了。
陈玉莲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也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她利用沈文辉仅存的一点良知和无缝不叮的市井舆论将沈文辉困死在这段穷途末路的婚姻里,同时也囚禁了她自己。
而在这场来势汹涌摧枯拉朽的唾沫攻势里,被千夫所指万箭穿心的,除了沈文辉,还有一个人——莫丽的母亲。
莫母虽然是在李继和他妻子离婚后才出现的,却依然被议论是第三者c-h-a足。如今莫丽的事情被无限放大,莫母再次被推向风口浪尖。
其实这世上有许多人从生下来到死都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只是听力好些,又富于想象,再加上无所事事,所以终其一生都在消磨自己的时间,捏造别人的故事。
这么多年的姐妹,我只猜测莫丽没有一个和睦的家庭,却不知她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