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新来了一位同事,很漂亮。一周之后,她和另一位男同事同步出入。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恋爱,因为我不知道我所认知的恋爱前提,在校园以外的世界是否受用。”
“那天两个部门同事聚餐,从KTV出来他们叫我去酒吧,我婉拒了。后来听说他们那晚直接去了酒店,男女混搭。我惊讶的是过后他们竟然可以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如既往地做着互不相干的同事!”
“那一刻我接受了我跟卓文之间所有的隔阂。都市男女之间的爱情,除了接吻,除了上床,再无其他。我跟卓文,至少有过曾经……”
“我总是想起以前,我们上学的时候。吉林的夜是黑色的,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让我们可以辨认彼此的身影。我们总是在过分烦恼或过分高兴的日子去外面吃饭吃到很晚,喝很多啤酒说很多话。归来时一路鬼哭狼嚎地唱歌,似乎要让全世界知道,我在这里,我们在一起。”
“很长一段时间,伏案午休的时候,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龙潭桥上松花江边那幅场景,酸涩的感觉从胃里蔓延至鼻尖,心口仿佛做噩梦时被压着一样地难受。我知道我没有在怀念任何一个人,只是单纯地祭奠那段被时间埋葬的过往……”
“我们以过客的姿态寄居于所谓的现代都市,甘愿承受眼前所有的困顿,因为坚信这一切只是暂时的,也必须坚信这一切只是暂时的……”
每一次读完程一的信,我总是发呆很久。我隐隐觉得,曾经的程一,那个敢爱敢恨的程一,没心没肺的程一,把真心话讲成玩笑话的程一,和明悦逗乐活跃气氛的程一,要被城市吞噬了……
偶尔我会给莫丽打电话。因为内心似有若无的歉意,她是不会主动联系我们的。几个姐妹虽相互无轻重之分,但潜意识里觉得,她跟我要更亲近一些。如果连我也别扭着不肯靠近的话,她会很难过吧。
艾野大部分时间都在出差,偶尔他们一个月也难见一面。那些无所事事的日子,莫丽并没有像后宫嫔妃一样哀怨地等着皇上的临幸,她报班学了许多东西。莫丽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从未指望这个男人能对自己从一而终。虽然跟着这个男人,却时刻为离开这个男人以后的生活打算着。在那样一个碎裂的家庭长大,她的心智并不比清晨简单多少。
所以后来艾野提出分手时,她才能重券在握般毫不留恋地转身。
艾野给了她一笔分手费,她并没有拒绝。她深知现实的冷酷,与金钱的重要,何况对这个男人,她也没必要坚守那一文不值的自尊心,因为已经没有了。
她在大学城附近开了一家美甲店。看着一对对、一群群路过的青春面庞,黯然神伤……
我在落城的几年清晨只来过一封邮件,她遇见凌风的那天——那个军事报告会上,和她聊lost horizon 的男生。
“雨木,真的有所谓的缘分吧,不然这世界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我和他会再次相遇,在这异国他乡的游轮上?张爱玲笔下的'原来你也在这里',是真的可能发生的……”
“雨木,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尚哲。也许是从我们第一次在七月坊吃饭的时候,也许更早。可是我既不能劝说你放弃,亦不能鼓励你勇往直前,更不懂得如何安慰。这么多年,我始终没有学会去聆听去分享别人的烦恼,即使是最好的姐妹。我只能装不知道。感情世界里的难题,也许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祝福你……”
☆、重逢(一)
2014年七月。尚哲出差到上海,顺便去看了程一和卓文。转眼一别已三年。相互之间客气了许多。程一不再一惊一乍,不再不停地逗乐不停地讲话。言谈举止内敛而大方,职场女x_ing的气质浑然天成。卓文倒是没什么改变。在读时就在一家航空公司实习,毕业后理所当然被重金吸纳。他们谈过去,谈工作,谈将来,彼此默契地避开了那两个名字。临走时尚哲看着程一,“还是没有她的消息吗?”程一望着那真诚而忧伤的眼神,内心是挣扎的,可她还是轻轻地摇头。忽然,尚哲的目光瞥到了门口鞋架上的快递盒子,上面有一份还未拆开的信封,然后再也移不开视线。
那是雨木的字迹。
三年前雨木消失,没有留下任何,除了一封没有落款的信。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尚哲一遍又一遍读着那些文字,用尽力气去回忆过去他和雨木每一次见面的场景。那字迹,烧成灰他也认得。他激动地撕开那个信封。程一来不及阻拦,也不会阻拦,她没有借口,也没有理由。“这大抵就是命运吧”,程一失神地想着。
下一秒,尚哲一步窜到程一面前,双手箍住她的肩,几乎掐断骨头,“她在哪儿?”尚哲咆哮着。
程一因为疼痛面色瞬间惨白。卓文一把推开尚哲,“你冷静点!是雨木不让告诉你的,不是程一的错。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程一你就告诉他吧。我们这些人一定要弄得死生不复相见才能罢休吗?”
……
☆、重逢(二)
那天下午第一堂课是算数。当我写完板书转身的那一刻,伴随着木门清脆的吱吖,一束耀眼的金色光芒从后门斜s_h_è 进来。所有的孩子都回头张望。夕阳中一道逆光而立的黑影,笔挺而修长,像是穿越而来。我有些恍惚,隐约觉得很熟悉。他像是承载着某种神圣的使命,缓慢而坚定地朝我走来。当他走进y-in影,光芒从他身上褪去,我终于看清了那张笑容温暖的脸,是尚哲!
他的右脸颧骨处有什么东西。当他越走越近,我的心跳在漏了一拍之后,剧烈地跳动着。
我终于看清了他脸上那道浅褐色印记,是一块枫叶状纹身。
下一秒,当我意识到它与我左脸上的疤痕几乎在同一位置时,泪如泉涌……
晚上,我和尚哲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一道帘子隔开。
“雨木,你愿意跟我走吗?我是来带你离开的。你如果不愿意,我可以等你,回青岛等你。我没有你那么善良,不能陪你留在这儿。我只想努力工作,给我的家人,我爱的人,提供更好的生活。我知道你一定放不下这里的孩子,可是你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里,对吗?我等你,无论多久……”
隔着挡帘,尚哲的声音温凉如水。我的眼泪无声滑落。是的,我不会一生留在这里。我也有双亲要供养,也要去感受外面世界。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一个自己。可是没有如果。这里只是我漫长的旅途中临时逗留的站点,我终将搭乘下一班列车离开。我只能祈祷,会有更多更好的支教老师来完成永不中断的接力。
我没有回答尚哲的问题,他亦没有追问。只告诉我他不能请太长时间的假,一周后返程。
尚哲和我一起给孩子们上课。他的粉笔字比我漂亮,上课之前还会讲故事激活气氛。孩子们都很喜欢他,下课后都围着他转。
“老师,你脸上这是什么呀?”一个小女孩天真地指着尚哲的纹身问。尚哲抬头看我,我避开他的眼神看向窗外。
“这个呀是记号。谁要是不听话不好好学习,晚上睡着了观音娘娘就会在他的脸上画记号。所以你们一定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
我听了差点没笑出鼻涕。
“所以老师你小时候肯定不听话,老师羞羞,”一个小男孩冲他扮鬼脸。
“唐老师脸上也有一个记号,她是不是也不听话?”
“才不呢,唐老师那是从树上摔下来伤到了留的疤。”
“那也是不听话,才会爬树。”
……
孩子们童言无忌地议论着。尚哲起身朝我走来。他立定在我面前,掰过我的脸。两个人傻傻地对视了十几秒,然后都笑了。
尚哲在的那几天,破旧的校园总是欢声笑语。丢沙包,抓小j-i,踢毽子,一个大孩子带着一群小孩子,没有规整的运动场地,没有齐备的体育设施,这样简单的游戏,足以让这帮孩子开心一整个童年。
如果时光可以在这一刻停留,我愿放下所有……
尚哲离开前一天的傍晚,我们坐在那片光秃秃的山丘看夕阳。他许久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在等我的答案。
“等下一批志愿者来接替,我就去找你,”我眺望着远方,清晰地说。
尚哲呆愣了一秒,然后喜不自禁地说,“好!”
他掰过我的头靠在他的肩,“雨木,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那一刻,我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陪我在漫无边际的雪地里,寻找我们刻下的誓言的少年。
好久不见,你在他乡、还好吗?
那年秋天,来了一对志愿者,是情侣。我看着那两张青春炙热的面庞,往事如同剪辑混乱的影像在我脑海中翻涌……
抵达青岛之后,我定位了一家附近的纹身会所。打开手机相册,找到那张趁尚哲午休时偷拍的照片。
“照这个纹一个一模一样的。”
从会所出来,阳光很好。我拨通了那个默念了无数遍的电话,“我来了!”
因为那道纹身,许多供应商终止了跟尚哲的合作。这年代,出门还是要看脸蛋的。就像打车的人看见剔着光头带着墨镜的司机,十有八九不会上那辆taxi。人们只有接受了你的外在,才会有兴趣探究内在的东西。
程一听了这个故事感动得泪流满面,为尚哲的魄力深深倾倒,并倚仗她那点捉襟见肘的文学功底,连夜图文并茂写了一篇博文挂在了新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