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读者的反馈对你很重要吗?有没有收到过让你印象深刻的评论?
S:这确实已经变成大事件了,因为有了互联网。九十年代虽然有电脑和网络,但和现在铺天盖地的态势不可同日而语。读者们可以互相聊天,也可以随意评论,有时候会很有攻击性。我很喜欢互联网,但说实话,我尽量少看网上的评论,但一直对报纸上的书评很感兴趣。我也很喜欢和读者见面,她们也会给我写信,但太多了也会有副作用。
Y:就连查资料你也是更喜欢去图书馆,而不是上网Google,可见对互联网真的是敬而远之?
S:我也Google的,现在网络上有很多新奇的事情,你可以查到很多基础资讯,但我还是需要图书馆,比如那些无名氏的日记就无法上网看到。图书馆也是个经典的场所,让你阅读和思考,事实上,我也更喜欢手捧着书的那种触感。我喜欢书。
Y:你素有“同性恋作家”的头衔,能否谈谈这种身份对你意味着什么?
S:说实话,在英国这个头衔并不会让我处于危险的境地,但在世界上别的国家却可能会,这一点我很清楚。英国最近十年的变化是非常巨大的,同性恋已是非常、非常能够被接受的事实了。我的每一本小说里都含有同性恋因素,但我能跻身于主流作家之列,作品也能立刻被翻拍成影视剧。所以,对我来说,接受这种身份是很简单、轻松的,同样也很重要。当我再年轻一点时,我是个女权主义者,自称女同性恋似乎有些政治寓意在里面,至今我仍有这种感觉。我有很多同性恋读者,但我的书是面向所有人的,它们不是在讲述同性恋的故事,而是探讨人性中的共通之处。
Y:是的,我们也有深有同感。因而也有了另一个问题,同性恋题材只是一个表达人性主题的媒介,你在写作上决不止步于“同性恋作家”,那么,你更大的目标、野心是什么?
S:如果要说野心,我只想写自己想写的故事。有些是同性恋故事,但也有些不是。真的,只是……只是能一直写下去。
Y:你为谁写作?
S:写作时会想到读者,但并不是去考虑迎合读者的喜好。我不会预设目标读者或是所谓的市场——作家决不能这样gān,所以,最终我会发现,书是为我自己写的。
Y:同性恋作家进入主流文学界,这对你有何深远的意义?
S:我不曾设想同性恋作家也是主流文坛的一部分,也没有挣扎奋争,去赢得和严肃作家所获得的同等的关注。从这个角度说,我觉得这一点很振奋人心,很了不起,我也真心希望在世界别的国家、地区也都能出现这样的结果。
Y:你在攻读博士期间研究过同性恋历史,是否曾研究过别的国家,比如说中国的同性恋史?
S:没有,我对你们国家的情况所知不多,所以也没往那个领域搜索过。或许以后会有机会,我很有兴趣。
鲤上瘾 第一部分 沉溺半身(6)
Y:你依然认为自己是女权主义作家?
S:在我很年轻那会儿,很多女同性恋作家会同时声称自己是女权主义者,但事到如今已经不是这样了,你会发现,很多女同性恋作家不再宣称女权主义,不愿再从政治角度给自己贴上标签。对我来说,我两者都是。
Y:你曾在很多场合提过,JaneatteWinterson对你影响很大?
S:哦,是的,她的书很能激发思索,九十年代时,有许多人看她的书,我也很喜欢。她既是女同性恋作家,也是女权主义者,同时也是很具有文学性的作家,在文学造诣上很有追求,她的作品是在最著名的出版社出版的。这些因素组合在一起,便形成了很让人激动的结果。我认为,在英国也好,北美也好,很多同时代的女同性恋作家不如她有野心,有追求。在同性恋写作方面,她是个很优秀的楷模。她不会装腔作势,只愿坦诚地书写她要写的想法,我认为这是很有启发性的。
Y:还有安吉拉·卡特?
S:对,她对我也很重要,同样,既是同性恋又是女权主义者,文字也很讲究。我最喜欢她的《BloodyChamber》,用成人视角改写了很多经典的西方童话,诸如灰姑娘。我非常非常喜欢。
Y:身为英国文学博士,你觉得从学术研究中有何收获?
S:我是专研同性恋文学历史的,从很大程度上说,这导致了我会去写同性恋历史小说,也对19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的背景非常熟稔。攻读学位,也是接受优秀训练的良机,尤其在搜寻整理资料方面。学术研究确实是我开始写作的动因。不过毕业也很久了,现在的我自觉一点儿不“学术”(笑)。
Y:你的新书《小小陌生人》讲了一个哥特风格的鬼故事,你看起来可不哥特,怎么会有这么qiáng的哥特情结?
S:(笑)《半身》就有点哥特,但《小小陌生人》的哥特情结就越发明显了。我一向为鬼故事着迷,我听说中国人就有很多古老的鬼故事,鬼故事里有一种特别的能量。我从小就喜欢读,这本新书可以说是一种回归吧,让现在的我和儿时的我重新建立了关联。
Y:写鬼故事的时候,会觉得有现实感吗?
S:鬼的现实吗?哦……不,你说的是现实生活(笑)。我相信在鬼魂世界和现实世界间有牵连,但我写作时没有被鬼缠身、疑神疑鬼的感觉……算有一点吧,因为书中所说的并不是真正的幽灵,而是意念的结果,我写作时很投入,也会制造出某种神秘的存在,所以有一点点恐惧,这时候,写作的技巧就能拯救我,让我不会沉溺于其中。不过,我还是很喜欢去想:在我们看不见的另一面还存在着什么,是超越现实的。
Y:不管是新书还是旧作,你似乎不太写大团圆结尾?悲剧更有打动人心的力量吗?
S:新书可能更像《半身》吧。我写书的时候是不知道结局的,因为我不去设定,而是任其发展,最后看怎样的结局最自然而然地出现。我自己看书看电影时,也会觉得happyending也可以发人深省,但悲剧性的结尾确实很有力量,或许,悲剧更有力。每个作家都想写出有力量的作品。
Y:《小小陌生人》不是同性恋主题,可否视为你转向新领域的标志?
S:这个故事是我真心感兴趣的,所以就写了。但下一本,可能又回到同性恋主题上。说真的,我两种领域都可以进入。
Y:你得了很多奖项,还被Granta杂志评为最杰出的年轻作家之一,有何感想?
鲤上瘾 第一部分 沉溺半身(7)
S:有人欣赏和支持,感觉当然很好。但另一方面,我觉得在这种奖项至上的时代,对得奖的人总是很好的,但没有得奖的人就……书店里总是在显眼的位置陈列获奖作者的书,这让我觉得,我得奖对别的作家来说并不是好事。
Y:成名后,害怕失败吗?
S:是啊!压力大了嘛,写新书的时候也会对自己质疑,是不是还不够好?也会越来越焦虑。写《守夜》的时候压力就很大。必须自我调节,适应这种境况,我写一本书需要两三年的时间,和这个故事、这些人物会保持长时间的关系,但写完了就不要去管评论了。写完了书,我从来不会重读。
Y:在所有你的作品中,哪个女主人公最像你?或者说,你最想成为谁?
S:哦天啊……天啊……《守夜》中的凯特,她是个很善良的人,我很喜欢她,也会想成为她。但其实,我本人或许更像紧张兮兮的人物,比如说海伦,有时候紧张得让人烦(笑),是啊,我像海伦更多一点,这真是太糟了。
Y:换言之,你可以把小说世界架构得很好,但未必能把自己的生活架构好?
S:没错,大概这也是我喜欢写小说的原因之一,我可以掌控它。
Y:越来越有名,又越来越焦虑,会不会影响到爱情生活呢?
S:其实呢,我现在的这段relationship挺成功的,比以前的恋爱要好。不过,生活总是比小说复杂的。
SarahWaters“影响我最深的十本书”书单——
CharlesDickens,GreatExpectations.
CharlotteBronte,JaneEyre.
DaphneduMaurier,Rebecca.
TheBrothersGrimm,HouseholdTales.
AngelaCarter,TheBloodyChamberandOtherStories.
MaryRenault,ThePersianBoy.
,GhostStoriesofanAntiquary.
'Walter',MySecretLife.
PhilippaGregory,Wideacre.
PatriciaHigh*ith,TheTalentedMrRipley.
四、散文
西班牙女子张悦然
1.玛格丽特公主
画布上,小公主穿着有鲸骨衬箍的大蓬裙,像一只涨满帆的小船。颜料像是织上去的,密不透风,让人可以感觉到裙子沉甸甸的质地。那么厚的颜色,像粘稠的蜂蜜,结成着发亮的白霜,如甜得发腻的宠溺,簇拥着小公主。她童年的幸福不言而喻。
模特以一种确凿的身份感和通过身份传达出独立性格。所以当他和鲁本斯为同一个国王画的截然两样的肖像摆在我们的面前时,他的会令我们更加信服。这并不是因为他画得更真实。用安东·拉菲尔·门斯(AntonRaphaelMengs)说的那样:“委拉斯凯兹画的不是事实本身,而是事实看起来的样子。”
说回画布上的这位公主。玛格丽特·特蕾莎。委拉斯凯兹为她过五张画像,这些画像记录了她的童年时代,不啻为一件盛大而珍贵的礼物,也使她似乎比其他的公主尊贵许多。这一点也不奇怪,原先她就是准备继承王位的,而后她的弟弟出生了,关于她的画像也就不那么频繁了。
离开普拉多博物馆后,小公主拎着裙摆的模样一直留存在我的头脑中。我在博物馆门口的商店里买了一套《宫娥》的拼图,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进入她过去生活的一个场景。
我对她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可是穷尽搜索和查找,也只能获得一些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生平:生于1651年,卒于1673年,毕生只经历了童年和少女时代。即便如此,她已经算是幸运的,因为在一个由于近亲结婚所致的畸形和低能儿高发的家族里,她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正常人。15岁那年,结了一个政治婚姻,丈夫是年长她11岁的表舅。而后生了六个孩子,只有一个女孩活下来。21岁,因多次生育和流产导致的虚弱而病死。
鲤上瘾 第一部分 沉溺半身(8)
在这些生平里,唯一与她性格有关的描述是,她结婚后,很得丈夫宠爱,一直像他的孩子,她亦亲切地称他“舅舅”。此外,他们都热爱艺术。
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在她不长的一生中,留给我太多可以去想象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