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铭忘记那一夜他说过什么话,只记得萧允的脑袋埋在他怀里痛哭失声,不断用嘶哑的嗓音唤着楚淮卿的名字。而齐铭
的眼泪,也沉默的一滴滴落在萧允脸上。
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也为了他心中沉默的感情。
他们二人以遗孤的身份相互扶持,终究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上站稳了脚跟,萧晋齐处事大刀阔斧雷厉风行,而齐铭则面
面俱到不留琐碎,这样的组合当真可算天衣无缝。太师顾涟本就对萧允赏识非常,后见他的风骨才情与行事手段,更是
赞赏有加,有意招其入赘,许给他自己唯一的孙女顾滟。
齐铭当时已官至国子博士,而萧允也已官至刑部尚书,为六部中最年轻的尚书,前途无量。齐铭本以为萧允不会应了顾
太师的要求,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顾涟不过前脚提了提,两天之后,萧允便亲自领了随从,直上太师府求亲。
萧允随着年岁的增长,原本就英挺俊俏的脸上更添了些刚毅的棱角,深得无数官家少女思慕,但却一直守身不近女色,
相熟的几个官员中曾有人找过与他萧允走得最近的齐铭,询问萧允是否为断袖,是否可谓自家闺女提亲。前一个问题齐
铭不置可否,后一个问题齐铭只是摇头。
因此萧允太师府求亲的举动让许多高官掉了下巴。
懂事理的人已看了出来,都道,萧小子想着往上爬,自然是看中了顾太师这个雄厚的背景,如今婚事已定,萧小子看来
是绝对的前途无量,只等扶摇而上了。
齐铭却是不信。
他邀萧允出来喝酒,言来语去,却不好提起此事,不料酒过三巡,萧允却自己开了口。
第一句,他说:“我若娶那顾滟,那些不断向你打听情形的人,是不是能变得消停些?”
第二句,他说:“别等了,找个好人家的姑娘,你也成个家吧。”
那时,齐铭才恍然发觉,原来萧允早就看出他的心思了。
他问他,你这么做,可是要断我的念想?若此刻坐在这里的是楚淮卿,你便不会草率成亲了对不对?
萧允只饮了一口酒,道,我只求淮卿在天之灵,不会来怪我。
之后,萧允承了顾太师赐名萧晋齐,八抬大轿迎娶顾家千金,大婚声势名动京城,皇上御笔题字,喧闹的势头从西大街
一路吹到东大街。
齐铭站在人群里,看见萧允,也是萧晋齐,身着大红色喜服,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上,嘴角带着浅笑,朝身边欢呼的
百姓们挥手致意;看着他从身后的大轿中牵出身材娇小的新娘,跨国火盆;看着他们三拜成亲,他掀起新娘火焰般耀眼
的盖头,轻轻一吻印在女子白皙的脸颊上。
齐铭记不得当时自己脸上是个什么表情,他安静的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大婚的两人却早已相互执着手,在一众
欢呼声中入了洞房。
顾太师财大气粗,广发红包饭食,筵席大摆三天,满朝文武尽数到场,唯独少了一人。
只是一个齐铭,在数以百计的官员中,根本无人注意,也无人会去注意。
大婚后三天,萧晋齐连跳两级,官拜尚书省左仆射,统领尚书省,而齐铭,也紧随其后十分神奇的坐上了刑部侍郎的位
置,纵使无数人眼红,也无人深究其缘由。
老天爷有时候总会与你开一些玩笑,而这些玩笑,往往也会变成惊喜。
那一年突厥作乱,镇东大将军樊旸领旨北伐,大胜而归,而后,却在推掉皇上赐婚的同时,让一个陌生的名字,突兀地
横扫过整个长安城,弄得人尽皆知。
楚淮卿。
听见消息时,齐铭不知道他该哭还是该笑,世上不乏同名同姓之人,但是他有一种直觉,这个楚淮卿,便是那个独一无
二的楚淮卿。
他本以为村子里的人死了个精光,没想到楚淮卿还活在世上。
他甚至还来不及整理仪容,便穿着身素袍子连夜驾车去了太师府,萧晋齐似乎是明白了他会来一般,早已在花园中置上
了小桌,同过去的许多年一样,两人对月而应,却沉默以对。
良久,萧晋齐才似自言自语地说:“他如今同安国侯在一起了,甚好。”
齐铭知晓,顾滟已经怀上了萧晋齐的骨肉,几月之后便要临产。
他想不出什么话来,只好道:“樊将军待他不错,甚至推掉了皇上的赐婚。”
“齐铭,我只盼望,他能真正过得好。”萧晋齐声音骤然低沉下去,凝神将齐铭望着。
齐铭觉得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样的眼神,像把刀子一样,插在自己心上,再刺啦一声划开。
他想去握住萧晋齐的手,手指颤了颤,终究没能抬起来。
他只淡淡应了一声:“他也许过得很好。”
半年后,顾滟临盆,小产,母子俱亡。
再半年后,吐蕃来犯,樊旸暖玉阁中另结新欢,楚淮卿罪名加身锒铛入狱。
齐铭又见了一次萧晋齐。
萧晋齐对他说,你代我去一趟洛阳,告诉他身上所背负罪名的真相。
齐铭知道这个他是谁,却反问,你为什么不亲自去?
萧晋齐并未多说话,只幽幽叹了声,“我也只能为他做这么多”,明明高大的身影,在齐铭眼里,忽然变得十分萧索起
来。
齐铭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或许这一辈子,自己永远都不会拒绝这个男人给自己提的任何要求。
他想要将这种情绪定义为“爱”,只是又觉得,这比爱要残酷许多倍,或许将要掏尽他的一生赔进去,却别想有什么福
利返还。
但他还是一脚迈进去了。
“我答应你。”
有人说感情这东西就是一种蛊,深埋在你心里,啃食你的血肉,消耗着你的生命,你巴巴地付出,只盼望最后能孕育出
一只漂亮的蝴蝶,但或许你还没等到它能破茧而出的那一刻,就已经为了这遥不可及的愿望,而赔上了自己的全部。
于萧晋齐,这蛊是楚淮卿。
而于他齐铭,这蛊便是萧晋齐。
吞下了,便吐不出,解不了。
62.围城
长安城里自家内斗的时候,外边的状况,却也不是那么好。
吐蕃突厥一南一北,原本毫不相干,但这回不知何故竟然串通一气,悄悄在玉门关附近集结了大军,趁消息还未走漏之
时一举多下山头,之后便是好多天没有动静。
京城那帮大佬们观望了好几天,都以为两国联军不敢南下,便又把精力放到了内斗上,好好一个朝廷搞得乌烟瘴气,结
果待他们回过神来时,西北已有三座大城尽数落入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