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腰间抽出那支碧玉笛,放在唇边,手指自温润的笛身上抚过,悠远绵长的曲调已自然而然倾泻而出。
楚淮卿会的曲子,只有一首《大漠谣》,而楚青会的曲子,也只有那首得自楚淮卿脑中的《大漠谣》。
笛声悠悠,和着江水的节拍,也不知被夜风带出去多远。
他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楚大人。”一个负责护卫大帐的士兵对他行了一礼,“军医长请你过去。”
碧玉笛自唇边移下。
“我明白了。”
老军医忽然找楚青来只有一个原因,樊旸醒了。
楚青怀着复杂的心情步入樊旸修养的营帐,还有好几个大夫在床边忙活着,樊旸确实已经睁开了双眼,见楚青进来,还
朝他露出丝笑容。
老军医十分谨慎地将楚青拉到屏风后边,脸色绷得死紧,楚青心中隐隐滑过不安,轻唤道:“军医长?”
“楚大人。”老军医踟蹰了半晌,才道:“樊将军的情况……真的,十分不乐观?”
“他既然已经醒了,难道不是好事?”楚青奇道,“我以为你们已经解了他身上的毒。”
老军医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难看,蓄在下颚的花白胡须开始微微颤抖,“不……那毒是慢性毒,我们一直只能用药性压
着,我发解开,初初,初初我觉得尚能压住一段时日,待得胜之后,俘虏了地方大将,或许能求得解药,但……”
楚青眉头一皱,“但什么?”
老军医幽幽一叹,“我曾对楚大人你说过,慢性毒药就像囚兽,压得越厉害,爆发时便越强,方才将军醒来时我已为他
诊治过一次,见他脸泛红潮,脉象浅薄,已,已到重症毒发的边缘了。”
楚青浑身大震,“那他现在醒来,便是回光返照!”
老军医闭上眼,猛点了几下头。
屏风外边被人轻轻敲了敲,一个年轻的军医传话,樊旸让楚青过去床边。
老军医扯住楚青衣袖,忽然之间眼泛泪光,“楚大人,樊将军,樊将军一生忠贞为国,带回他同你说话时,你,你切莫
将所知道的告诉他,老夫无能,只求他走的时候,能平静些,安详些。”
楚青心中五味杂陈,点点头,过了屏风,缓步走到床前。
老军医出去时,特地将帐篷内所有的人都带了出去。
樊旸面色红润,看着似乎很有精神,正端着杯茶细细饮着。见楚青走来,忙放下茶盅,拍了拍床沿,欣喜道:“淮卿,
过来坐。”
楚青整理了半天思绪,终究没能想出自己该摆个什么表情出来,只好僵硬地坐在床沿上,樊旸恰到好处地伸手过来,将
他紧绷的拳头握住。
楚青一颤,条件反射地收回手。
樊旸的手掌僵在原地,过了一会,才悻悻收回去。
楚青听见他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哪里,也算不上辛苦。”客套地应了一声,虽然感受得到樊旸的眼神正落在自己脸上,但楚青目光依旧满帐篷乱转找
不到个定处。
樊旸道:“军医长对我说过了,这些天,军中大小事务都是你在处理,还抓出了十几个奸细。”
“人必然要抓,若是没有他们泄密,那晚的夜袭又怎么会弄得如此狼狈。”楚青才开口,就后悔了,果然,听见这句,
樊旸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盯得楚青如芒刺在背。
楚青怕被樊旸先开口,忙问:“你……你莫不是想说穆远山的事情?”
樊旸果然说道:“我那日在敌船上,看见他同努尔赤在一起。”
楚青涩然道:“我这两日才知道,他实是突厥人。”
“我也知道。”樊旸忽然说。
楚青尚不明所以,樊旸又补上一句,“其实我很早便知晓了他是突厥人。”
“啊?”
樊旸望着楚青的一双眼微微眯起,似乎正在欣赏他诧异的表情,“早在军队开拔的时候,我便与穆远山谈过一次,也是
那次他对我坦言,他的父亲乃是突厥贵族,突厥可汗的胞弟。”
楚青仿佛听见了一个惊天的笑话,“他告诉了你?他告诉了你他父亲是突厥人?”
脑子里原本清晰的脉络因为樊旸的一席话轰然搅成一团,楚青浑身血液仿佛都在倒流。穆远山告诉了樊旸他是突厥人,
穆远山告诉了钟赛花他是突厥人,可穆远山偏偏对着他楚青守口如瓶不提只言片语,这是什么,这又算什么,难道他楚
青从头到尾不过一直是在庸人自扰,一直被别人当成一个随随便便的玩具?
他怔怔站起身,神情恍惚地想要朝外走。
樊旸急忙出声唤他,见出清不停步,又费力下床想去拉他,结果才迈出了一步,就全身脱力摔倒在地上。
摔倒的声音似乎惊到了楚青,他转过身。
樊旸五脏六腑传来阵阵绞痛,喉头腥甜,嘴角流下股暗色的血。“楚青。”他擦擦嘴角,虚弱道:“过来拉我一把。”
楚青木然地将樊旸重新搀回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的瞬间,忽然如遭雷击般抬起眼,悚然道:“你刚才唤我什么!?”
樊旸定定望了他片刻,声音很轻很柔,却如同声声滚雷在楚青耳边炸响,“你其实不是楚淮卿,对吧。”
“他……”楚青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又空洞的地方传来,“穆远山……连这个都同你说了?”
“没有。”樊旸却摇头,“是我先猜到的,不过发兵之前找穆远山来问了问。”
楚青喃喃道:“这么说你早就发现了我不是楚淮卿了……什么时候?”
樊旸挪开视线,望着不远处桌上飘忽的油灯,道:“天牢。”
69.归处
“在那之前,我只是怀疑而已,你有淮卿的模样,因为我没理由相信你不是淮卿……直到那日你在天牢里说的话。”
樊旸的语气渐渐由急促转为淡然平和,不知是因为乏力还是因为放柔了心情,他望着楚青的目光也不似往日那种浓烈炙
热。
“淮卿他是从来不会那样对我说话的,那样严厉斥责,呵呵。”他笑了笑,摇摇头,“其实我早该发现,你与他有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