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天之骄子……萧景默墨色长发在风中飞扬,挺直的背脊,高傲的姿态,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线。心底主意已定……便趁着现在,做个了断吧:“我已有妻室,本来婉贞性子温婉,也并非容不下你,只是若林你既如此孤傲,定是不肯委曲求全的了……皇朝中没有开收纳男妻的先例,何况萧氏需要香火延继,更容不得我任意妄为。”
简若林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几乎成了一种透明的颜色,琉璃似的一触即碎。
“既然本是错的,走到这里便也足够了,幸而悬崖勒马,也还不算太晚。”萧景默仿若旁观者地姿态,冷淡作判:“这本来就是场你情我愿的索需,只是你入戏太深而已。”
简若林感觉有什么堵着胸口,既压抑又带着绝望的窒息感。
“不如善始善终,好聚好散,你、可能明白?”
萧景默讲的这段话,仿佛酝酿已久,以没顶之势顷刻间倾倒而出。说完以后,咬着牙看简若林的反应,眉宇间有几缕不易察觉的踌躇,却在瞬间,转为不可违逆的冷冽淡漠。
简若林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他该问的,方才同他一起的女人是谁,跟他是什么关系?倚红馆里他那番话作何意思,为什么要和一个下贱的小倌卿卿我我?还有……萧景默和他,此前种种,究竟算是真心,还是假意?
只是他实在太累,作为一个男人的矜持和骄傲,容不得他的质问诘责。
好半晌简若林才点了点头,局促地笑了笑:“我知道了。”手慌张之中摸到腰间的玉坠,立马烫手似的松开,然后揪住侧边的衣襟,捏紧以后,复又不安地放下,手足无措。手心里一片冰凉,简若林觉得血脉藏在皮肤下,突突跳动得厉害,几乎压抑不住:“那个,留芳阁还有事等着我去处理呢,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得先回去了。”
转身而去的步伐,闲庭信步,但是萧景默不知为什么,就是看出了一丝仓皇蹒跚。
简若林缓缓踱着步子回到留芳阁,路上经过了哪条街遇见了某些商贩,一概没有印象。只是道路熟悉,虽然脑子有点晕晕涨涨,还是转悠着到了门口。
一回来,阁里的奴才们都急坏了,总管的祈叔看他脸色不好,问了一句:“没事吧?”。
他笑了笑说没什么,转头便叫人拿了近几年的账务明细去他房里。
整整一个下午,简若林坐在房里看账本,挪都不曾挪动一下。留芳阁创建三十余年,积压的账目堆起来比他还高,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盯着多看一会都觉得眼晕。简若林本来就鲜少管理阁里的大小事务,向来只本本分分地研制新香,不过他突然心血来潮要看账务,底下人自然是不敢有任何异议的,只由着他去翻看。
正午的时候小厮把饭菜直接送进他房里,两荤一素,主食熬的是精致的小米粥,极易入口。简若林不喜欢干干硬硬的米饭,自小偏爱粥食,所以正餐也多食些粟米粥类。小厮端进来叫他的时候,他看了一眼,便放下账本,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吃着。
速度虽慢,但是几个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一碗粥一钵汤都喝得见了底。
吃完以后又坐回去继续看账目,没一会儿就觉得腹内鼓胀翻涌,刚冲到门外,就在庭院花圃中吐得一塌糊涂。搜肠刮肚似的呕吐,最后脸色都青了还不断反呕着胆汁苦水。
这番响动惊动了阁里的人,祈叔大喊着要去叫大夫,却被简若林一个手势阻止了:“没事的,这些天胃口不大好,是我自己没注意,中午又吃得多了。”祈叔还想说什么,但是简若林却坚持:“不用麻烦了,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挥散了众人,简若林浑身无力地沿着门边坐下,嘴边浅浅地笑着,却叫人看得心悸。
一直到太阳落山,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过。四肢早就酸软僵硬,不听使唤。中间也试过几次想要站起来,却总是失败,身体里的力气像被那一呕彻底耗尽,虚乏无力。
索性抬头看天,云霞被染得金黄,落英翩飞,映入眼帘中,无人的黄昏中备显萧索。
看着日头渐沈,心也跟着一点点沈了下去。
这漫长无际的平静,却被骤然闯入的人打破——
小厮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步履踉跄。逆着日光,云霞绯红,可是他的脸色却青白骇人,他听见他慌张地声音,不成语调。
“不好了公、公子,出事了。”
第十五章
简若林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傍晚,温度才渐渐退了下来。
他幼时便体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地折腾着,简若析把他捧在手心里小心疼着呵护着,补汤药膳不知灌了多少下去,他才看起来有那么点人色。后来又反反复复调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不再动不动就倒下,便是这两年,连咳嗽也少有一两声。
所以这一烧,可吓坏了简家老小,主外的祈叔和主内的忠叔,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急得眼眶都红了,守在房外,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
傍晚的时候简若林总算醒了过来,祈叔、忠叔进去地时候,他正靠在床边,小四儿一口一口把药吹凉了喂给他喝。
见到他们进来,简若林那张白纸似的脸抬起,整个人显出一股令人怜惜的孱弱,但是那双眼睛,却又分明透着些冷毅。他轻轻说了句:“叫你们担心了,想是不小心受了凉,没什么大碍。留芳阁琐事繁多,祈叔还是尽早回去看着。”冷静的面容下,有深沈悲痛呼之欲出,但是语调仍旧平缓无波:“大哥不在,只能辛苦祈叔了。”
刚好一点,简若林就挣扎着去了留芳阁,听着底下人的汇报,脸色越发惨白得不像话。
第一天,简若林熬到半夜,写了十几封信。书案地一角放着一份名单,他对照着,又要斟酌词句,还要能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个晚上眉头深锁,咬紧了下唇苦思冥想。
三更天小四儿起来上茅厕,才看到他家公子房间的灯还亮着,推门进屋就看见简若林形容枯槁、双眼遍布血丝的模样,眼泪瞬间就出来了,不管不顾地抢了公子的笔,赌气道:“不许再写不许再写,就是铁打的,也不经这样熬的。”说完就抓着公子的手把他往床边拖。
第二天起床,两眼肿得像核桃,眼窝下两圈阴影——昨晚闭着眼,却醒了一夜,恍恍惚惚,夜不成眠。随便擦了下脸吃了点东西,就又准备去阁里办事。
出门时小四儿正好端了药过来,嘟着嘴指责他:“公子又忘记要吃药!不行、再苦也要喝干净,不然病怎么能好。”简若林无奈,匆匆一饮而尽,就风风火火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