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的态度,你不爱人家吻人家gān什么?”蔡教授深吸一口烟斗质问道。“不过是一时冲动。”我冷漠地说。
“你一时冲动不要紧,害了人家一条性命!庆堂啊,我早就跟你说过,无德不成医,要做一名合格的医生首先要学会做人。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希望你好好吸取教训,认真思考一下事业是什么?爱情是什么?这两个问题是每个有抱负的青年都要思考的问题,甚至要用一生来回答呀!你先回家给小月处理后事吧,学校这边有我呢。我相信这件事会让你记一辈子的。”
蔡教授的话语重心长,让我的心里热乎乎的。我忘了小月性格里的执拗,看来她一定不止一次地想过:全村人都知道自己将来要嫁的人是林庆堂,如果林庆堂不要她了,她就去死,她丢不起这个人。我应该早点回北滩头把事情说清楚。是我的自私和冷漠害了小月。
我知道小月的死将对我的生活和事业造成无法估量的影响。我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的心就像这冬末chūn初的冰碴儿凉到底了。
5.决绝
我离开蔡教授的第二天就登上了回家的火车。一路上我想着回家以后的复杂局面,小月的五个哥哥一定会不依不饶,没办法,我只能用忍来应付他们了。
我先回到了汤子县县城,父亲接到母亲的电话后从外地匆匆赶了回来,正在家等着我。我回家后说明了原委,父亲并没有太责怪我,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父亲母亲要陪我一起去北滩头。我坚决不同意,小月家里人正在气头上,村里人又不明真相,满世界乱嚼舌头,我不愿意让我父母受到侮rǔ。
起初我父亲不同意,他怕我吃亏,还想从建筑公司带几个人一起去。我就更不同意了,父亲性格bào躁,真去了理论起来,怕是要出更大的事,要知道小月有五个哥哥,全村人谁家也不敢轻易惹他家。祸是因我而起,大不了我给小月陪葬!
母亲心疼我,在一旁抹眼泪。
“哭什么哭!”父亲不耐烦地说,“我就不信他们敢把我儿子吃了,我们什么时候与他们家谈过这门亲事,平时不过是开了几句玩笑,就当真了?他们家小月自作多情,也太不负责任了,你一死了之,让庆堂怎么做人,这不是存心害人吗?”
“小月这孩子也够烈性的,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母亲低着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爸、妈,你们放心吧,我能把这事处理好!”我冷静地说。
“这几天,小月家把你爷爷奶奶折腾苦了,你去了多说好话,配合他们家赶紧把丧发了,打几下、骂几句就忍了吧!”母亲说完又抹起了眼泪。
父亲唉声叹气地抽起了闷烟。我横下一条心,决不能让父母跟着,我要独自为小月守灵。
灵堂就设在了爷爷奶奶家的院子里,是用木杆搭起的棚子。我们家三代单传,在北滩头人单势孤,好在父亲在县城工作,在村里算是有脸面的人。不过,小月的大哥是副乡长,村里没有谁家敢惹小月她家的,就是村长家也得让着。
这次小月的大哥给学校写上告信,就是存心想让我身败名裂,这招儿把我害苦了,我不知道摆在我面前的路会是什么样的?或许就没了路。
我一进村口,一帮孩子就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陈世美回来了!陈世美回来了!”
老远就看见爷爷奶奶家围了很多人,好像全村的男女老幼都来了,我听见与小月家不和的妇道人家背地里幸灾乐祸。“攀高枝没攀上,寻了短见,这不是害人嘛!”
“她就是不寻短见,被林庆堂甩了,也得神经失常。”“人啊,就得老老实实按着老天爷给你的条件来生活。那不是林庆堂吗?这小子真有胆量回来!”“这回有好戏看了!”
小月的五个嫂子正聚在灵堂前破口大骂:“老林头,你养的什么狗屁孙子,简直是他妈的臭流氓。”
就在这时我踏进了爷爷奶奶家的门,小月的五个嫂子顿时围了上来,使出妇道人家惯用的伎俩,唾沫星子满天飞,什么难听骂什么。我木头一样地站着,耳朵里嗡嗡的,什么也没听见。
我爷爷愁眉苦脸地陪着,我奶奶正在给小月的大哥倒茶。哥五个一见我回来了,喝退众妯娌,一起向我冲了过来,薅我头发的,卡我脖子的,扭我胳膊的,五个人把我摁在灵前。
奶奶既心疼又无奈地说:“好孩子,咱理亏,忍忍吧。”
我使劲点了点头,便跪在了灵前。小月她五哥一边骂我“臭流氓、陈世美”,一边踹我,被他大哥拦住了。小月她妈见到我眼泪一下子从红肿的眼睛里涌了出来,小月她爸的头上被火罐拔下许多黑色的印记,看来是由于过度悲伤病了。他们家有五个儿子,就这么一个闺女,老爷子视为掌上明珠,能不悲伤过度吗?
“庆堂啊,你能回来就说明你有种,我妹妹已经为你殉情了,你怎么也得有个jiāo待!”小月她大哥不紧不慢地说。
很显然小月她大哥因为是老大又是庙堂乡的副乡长,他说话比他爸说话都有分量。“大哥,你说怎样就怎样!”我郑重地说。
“那好,乡里乡亲的,我们也不过分难为你,今晚你就为小月守灵吧,明天出殡时,你要背着小月去下葬。”小月她大哥咬着牙说。“我同意!”我面无表情地说。
小月她大哥没想到我答应得很痛快,就没再难为我。我麻木地跪着,任凭小月的五个哥哥嫂子的rǔ骂和村里人的指指点点。
跪在小月灵前,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这眼泪不仅代表了悲伤,还代表了惋惜、委屈、懊恼和气愤。我不敢接受这个为我殉情的女人对我的这份沉重的爱,我更不能接受殉情的事实。小月在爱情上的追求太天真了,悲剧不是命运造成的,而是小月造成的。
当初我们在柴火垛上的làng漫,对我来说,不过是潜在的青chūn萌动,想不到小月这么当真,难道你不知道我们之间已经站在了不同的山头上,你以为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其实要走在一起,脚下是万丈深渊,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呢?我以为小月懂得这个道理,没想到她竟然是个一条道跑到黑的人。如今害了自己也害了我。
天黑了,灵棚前临时搭吊的灯泡像鬼火一样晃来晃去,灯光映着小月五个哥哥的脸就像地狱里的判官。
我整整在灵前跪了一夜,眼泪早已不流了,我觉得不全是自己的错。我和小月走不到一起是必然的、命中注定的,是从我走出汤子县县城的那天起就决定的。除非我留在这块土地上。只是小月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只是我没早点做小月的工作,只是我不应该在柴火垛上与小月初吻。
然而,乡亲们不可能理解那么多,他们只看结果,我知道我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惹了大麻烦,我是一定要离开这个伤心地的,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要在这里生活下去。我下决心忍受一切屈rǔ,让小月家的人把怨气发泄够。
雪是从昨天下半夜开始下的。第二天清早出殡时,小月她二哥恶狠狠地说:“林庆堂,你小子要想赎罪,必须把俺妹妹背到坟前。”
“背着是便宜你了,你小子就该去陪葬!”小月她三哥用手指戳着我的额头说。“就你这种下三烂,也配上大学?!”小月她四哥骂道。
“林庆堂,你今天要是不背俺妹妹,俺就废了你!”小月她五哥晃着拳头威胁说。老五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混混儿,这种事他能gān出来。
小月她大哥命众人启开棺盖,小月铁青着脸躺在里面,我望着小月心里一阵阵发紧。我心想,“小月,你不应该呀!不应该呀!”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小月的五个哥哥催着我快点背,我咬咬牙走到棺材前,众人将小月的尸体放在我的背上,小月的脸冷冰冰地压在我的脖子上。这时,凄婉的唢呐声响起,众人chuīchuī打打地跟在我的身后,漫天大雪,仿佛在为小月送行,又仿佛在为我叫屈。
噩梦终于过去了,我一个人跪在小月的坟前,又给她烧了最后一张纸。我心里发誓,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我永远也不会再回北滩头了。
雪停了,夜里的风把头顶的树叶chuī得哗啦哗啦地响。我的脑海里闪现着与小月相处的各种回忆。
我自言自语道:“永别了,月,我可怜的妹妹,忘了我吧,我不是一个好男人,为了我你不值得这样做。我走了,有朝一日或许我会在huáng泉路上与你相遇,到时候,到时候我再向你忏悔,向你解释,向你诉说吧。”
我是连夜离开北滩头的,回到县城只和父母匆匆地告了别。母亲哭得很厉害,父亲沉默不语。我告诉父亲我要连夜走,父亲没反对,母亲希望我多待几天,我没同意,毅然决然地走了。
6.困境
回到学校,更大的麻烦还在等着我,小月她大哥写的那封信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全校师生都知道了我和小月的事,校党委决定开除我的学籍。这可急坏了我的导师蔡恒武,蔡教授怒气冲冲地去找校长。李校长很客气地接待了蔡教授。
“蔡老,您消消气,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不过我作为一校之长,对这种败坏校风的事不能不管不问呀!”李校长客气地说。
“李校长,正因为不能不管不问,我们才应该实事求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我们是医学院校,怎么能不懂得这个道理?你也是我教过的学生,在神经外科领域,林庆堂是一位很难得的奇才,若问谈婚论嫁,他也是大龄青年了。年轻人没处理好个人生活问题,我们应该帮助开导,不能一棍子打死嘛!”蔡教授激动地说。
“蔡老,”李校长继续解释说,“校有校纪,家有家规,如果不严肃处理,怎么才能警示其他学生?”
“李校长,我以校学术委员会主任的身份qiáng烈要求校党委重新考虑对林庆堂的处分。我们不能让一个即将硕士毕业的医学奇才就此夭折,你知道将来他拿起手术刀,会挽救多少人的命吗?”蔡教授据理力争。
“蔡老,您说他是医学奇才,表现在哪儿了?”显然,李校长有些被说服。
“林庆堂的毕业论文大胆创新,在国内首次对国人的海绵窦进行了大样本、全面细致的显微外科解剖学研究,填补了国内在这方面数据上的空白,让我们终于有了国人自己的海绵窦显微外科解剖学资料。林庆堂为此付出了艰辛的努力。这半年来,他几乎吃住在解剖室、实验室,对这样一个出色的人才,我们不问青红皂白就开除,我认为十分不妥!”蔡教授语重心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