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风雪逐渐小了,我和马修坐在背风的石块后面歇脚,他从包里掏出装着橙黄色液体的酒瓶递给我说道,置于鼻下一闻,便被木塞里喷溢的气味呛着,属于烈酒独有,霸道粗犷的香气钻入喉咙就顿时让僵冷的身体变暖了。我喝了两口,火辣的味道让人完全无法适应,抹了抹眼泪,我问道,“你不喝吗?”
马修只专心致志擦拭自己不再锃光瓦亮的猎枪,淡淡道,“娇惯的贵族才需要壮胆的东西。”
愣了一愣,我哈哈笑了,“说的也是!我现在确实需要胆量,去面对一个又爱又恨的人。”
只有尖啸的风,荒莹的雪,以及枯黄的树干玄黑的山石听到了我心里煎熬矛盾的声音,仿佛空了的天地间盘桓着只属于冬日对春的盼念。
沉默的男人挎好枪,鹿皮靴在雪地上踏出一个深深的坑,“走,路还远。”
海拔越来越高,我的呼吸也愈发跟不上节奏逐渐紊乱,中午12点,我和马修吃了点酥饼再次朝城堡进发。步伐变得机械,马修看我走得实在吃力,将猎枪一头伸给我,一言不发继续开道。
下午三点,疲困交加,我和马修决定再休息一下,然后一鼓作气走完剩余大约四分之一的路程。在一处凹地背风处,我们支起一口小锅融化雪水,马修去捡些比较干燥的枯枝,若不是借助酒精的力量这堆火恐怕燃不起来。过了一会儿,马修变戏法似的抱着一摞柴火回来了,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但自己却没有发觉。他果然是个相当熟悉安度兰山的猎人。就在马修从一个小坡上跳下来时,身子一矮,他一只脚卡入了一个暗沟里,我连忙跑上去,只见一根尖锐的树枝竟然穿过了他的皮裤扎入了小腿里,鲜血大量涌出,将雪染得通红。
“啧!”
“等等,你先别动!”我回头从包里取出匕首在火上热烤片刻,见马修已经冷汗涔涔,小心翼翼捏住木枝前段,深吸一口气削断。
血的气味扩散得很快,马修急不可待推开我,想尽快将腿拔出来,隐约中,低沉的吐吸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微不可闻的呜咽来了。马修的眼睛陡然瞪大,将我用力踢到一旁,只见一个黑黄色的影子猛地从我肩头闪过。我摔了个跟头,从斜坡上直接滚下去,未起身看去便忍不住惊叫起来,一头狼,一头黄色的狼正死死咬着马修横挡在脖颈前的右臂!
发出低吼,腥膻的臊气即刻扑鼻而来,强壮的男人发出一声低吼,将突然蹿出的野兽甩了出去。我来不及多考虑直奔猎枪,狡猾饥饿的黄狼似乎明白我的企图转而向我扑来,潮热的气息几乎近在耳畔,只听咚一声巨响,狼被一块石头砸中了脑袋,趁这个空隙,我抓起着火的木棍向身后猛挥。闻到一丝毛皮燃烧的焦臭,混乱的大脑才觉出了惊悚。狼弓起身子后退了几步,莹莹发绿的眼睛死死锁定着我,就在它从雪里跳起踢溅起一股雪雾时,我横起火棍咬紧牙关。谁知狡猾的野兽身体一斜,冲受伤的马修跑去,事情发生的太快,马修大吃一惊用力抽出了卡在暗沟里的腿,迅速朝后方跑入了树林。
我连忙拿起猎枪慌乱地追去,接连被藏在雪下的沟壑绊了几下,在一处斜坡下方我听到野狼呼呼的低喘声,看去,它拖着马修的胳膊使劲撕咬,好在猎人特制的护肘皮袖利牙无法深入,被激怒的野狼按住马修,昂起头准备咬向脖颈!
马修也不含糊,举起拳头同时向野狼砸去。我全然没有考虑前方地形,加速跳了下去,用力挥动沉笨的猎枪击中了狼的身侧,因为握枪的姿势不正确只觉得手腕传来裂骨之痛,我也摔倒在地。马修抓过掉落在地的猎枪,撑起胳膊扭转半个身子。我惊呼,来不及了!野狼已经跃到空中,张开了血盆大口。
枪铳几乎伸入了狼的嘴里,随着一声枪响,散发着臊味的血哗啦啦泼了下来。
未从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中醒过神,马修严重撕伤的腿流出热乎乎的血渗入了我的衣袖。顾不得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疾速跑回方才休息的地点将行李和火棍一并搬来,重新生火烧热水,不能再拖延,也不能有半点迟疑,即使我的手已经持续颤抖了很长时间。
马修右臂受了伤,腿也流血不止,我将他扶坐到树下,给他喂了两口烈酒醒神,“振作!我给你包扎,但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赶路给你止血!”
变得迟钝,方才一番生死撕斗耗去了他大半精神,马修沉沉喘了两口气,“你为什么不逃跑?”
幸亏琳娜送的狐皮大衣我才没受一点伤,我划开马修的裤子,喷了一口酒在匕首上,又将它烧热,“逃?怎么可能!”
我没有这种经验,手在不住颤抖,我不断在心里重复书本上的急救知识,不能断然将斜刺入腿中的木棍拔出,只能沿着伤口划开皮肉。
“我的哥哥当年就是为了救一个贵族死了——那个贵族竟然丢下他独自奔命。”马修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凶狠地说道,“懦弱可恶自私的贵族!你刚才也打算独自逃跑的吧!若不是我能给你带路的话!”
“别这么多废话!你让我非常分神!”我甩开马修,吼道,“你给我闭嘴!”
刀子将充满弹性的肌体划开,外翻的血肉里涌出了更多的血沾在手上烫的惊人。我咬着嘴唇将马修的伤划开,他绷着脸咬紧牙关愣是不出一声,这漫长的半分钟里我的心脏几乎跳出来,取出了长着倒刺的枯枝,我从箱子里翻出干净衣物撕成条带状给马修的伤口一圈圈包好。摸摸额头,热汗淋漓。
“好了,可是我们还得赶路,晚上外面更危险。不知道它有没有同伴。”我等马修从疼痛里恢复一些,收拾了行李抓起猎枪,将高大的男人扶起来,“天快黑了。”
风雪再次侵袭,我只能感觉到自己浑身都火烧般疼连骨头也快被焚化成灰,顶着风雪一直走,直到夜色降临后那远处几点光亮出现为止。
再也无法前行半步,几乎没有意识的马修在黑色的铁门口终于跪倒在地。那一头,点着灯光的庄园里,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举着黑色的斧头,听到了响动徐徐侧过身来,灰色的瞳孔猛地紧缩,进而失神地双手垂落。
城堡白色的大门口跑出来一个长发的女孩儿,手里捧着条冒热气的毛巾,“亚连少爷,请歇息一会儿吧!”
我胸口剧烈起伏,慢慢地吐出一个名字,“薇……”
46 荆棘之栏
“薇……”
毛巾落地,迅速融化了地上的雪,女孩儿在飞扬的雪中睁大双眼,惊愕地后退两步,但看到马修后很快跑到了铁门前,“亚拉……亚拉!这是,这是马修——啊——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