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是颀儿……来了吗……”床上的男人慢慢睁开双眼,微微侧过头望向床边的长子,犀利的眼神被混沌代替,吃力地开口,“坐吧……”
“……父亲……”徐颀紧抿着的唇终于张开,哑声唤出那个称呼——那两个字从来都是威严的代名词,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用这样的语气说出。
徐青玦看着长子脸上的凄然,不禁扯开嘴角笑了:“你在……伤心么?不用这样……今天是我……二十年来……最开心的……日子……”
徐颀喉头一哽,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见母亲的哭声。他一惊,转身看向母亲,只见对方正用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伴随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看起来是那么柔弱无助。他走过去抱住母亲,这才发觉母亲那记忆中温暖宽广的怀抱早已变得柔弱不堪,让人心疼。
“母亲……父亲一定会好的……请不要难过……”他嘴上说着安慰的话,却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可是除了说这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敏毓……事到如今……我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徐青玦虚弱的声音传来,“但是……我还是想……对你说……对不起……”
闻言,邵敏毓浑身抖得更厉害。然后她猛地站起身冲到床前,死死盯着那个让她一生都在苦涩中度过的男人,怨恨和悲怆让她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她嘶声开口:“你这个混蛋……我恨你!”
“呵……我这一生……负人无数……但是最愧疚的……就是负了你啊……”徐青玦哑笑一声,声音越发低弱,“恨我吧……这样我会安心点……”
邵敏毓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呜……谁要你愧疚!我不是杀了你最爱的女人吗?你不是最恨我吗?装什么大度!”
“怎么会……是我杀了她啊……”徐青玦费力地伸出手,握住她的左手,“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邵敏毓一颤,原本断断续续地饮泣声变成了不加掩饰的嚎啕大哭。
徐颀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更没有见过父亲对人露出这样温柔的表情。对于他们之间的恩怨,他隐约知道一些,却不知道竟会这样错综复杂。那个早已逝去的女人,是父亲与母亲之间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那个女人……他叹息一声,敛下双目。刚刚在路上他已经通知了阿奕,也许现在快到了吧,恐怕到时……他又重重叹息一声,目光移向门口。
“哗啦——”门被拉开,身形高挑的男人猛地闯了进来。他一头长发散乱不堪,身上的衣服也乱七八糟,原本白皙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只是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场面——是徐奕。
“阿奕……”徐颀出声叫他,却见对方直冲到床前,他一惊,赶紧跟过去。
“小奕啊……你来了……”徐青玦看到他,原本浑浊的眼睛立刻闪过一丝光亮,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
“……老头子……”徐奕直直盯着他,艰难地开口,“你干嘛这种表情?难看死了……”
“哈哈……怎么会难看呢?我今天可是很高兴啊。”徐青玦笑了,原本死灰的脸色变得有一丝红润,眼神更亮,“我很快就能见到你母亲了……到时她再怎么讨厌我,也没办法啦。薇如她……很心软的……”
“……变态老头,你胡说什么。”徐奕瞪着他,表情却渐渐变得凄恻,声音也低了下来,他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老头子是真的不行了。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在母亲眼中,他是“那个男人”的儿子,他的出生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小时候的他并不明白原因,直到后来渐渐长大,他知道了那些陈年过往,这才明白为什么,母亲总是用那种眼神看他——他是父亲强暴身为他表妹的母亲的产物,是肮脏的、罪恶的果实。他恨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就算对方想尽办法“补偿”他,他还是无法原谅。那是他整个童年与少年时代噩梦的根源,是母亲悲剧一生的罪魁祸首。
二十年多来,他一直刻意忽视对方,从来不称对方为“父亲”,实在不得已要面对时,只会冷冷地叫一声“老头子”。然而在遇见苏夕白之后,他的恨意却渐渐淡化,直到真正和苏夕白结婚后,他仿佛获得新生一般,对这个“父亲”的感情也渐渐有了变化。然而即使如此,他还是不可能坦率地叫对方“父亲”,面对对方的冷淡桀骜的态度似乎已经成了习惯,没办法再改变了。
他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有这样的时候。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温和地笑着,说要去见他的母亲。他知道这个男人因为那自私的爱而让母亲的人生变得那么绝望,却不知道这个人直到现在仍旧不后悔。这就是那种彻头彻尾的坏人吧……坏到骨子里,即使是应本该美好的爱情也与血腥恐怖分不开。他应该唾弃这种人的,应该恨他至死的,可他却再也恨不起来了。
徐青玦爱上自己的表妹祁薇如,不惜乱伦也要得到对方,甚至不择手段害死了对方的情人。因为这样悖逆人伦的行径,他最终遭到了惩罚。得知情人被害的祁薇如精神崩溃,想要杀死儿子,却被赶来的徐青玦阻止,混乱之中被想要保护丈夫的邵敏毓枪杀,留给徐青玦一生的悔恨。然而他悔恨的却不是自己强行得到祁薇如,而是没有更加留意对方,从而造成了这种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想起之前苏夕白误会自己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事,设想一下,若是苏夕白真的和他是表兄弟——甚至是亲兄弟,他还是会不择手段得到对方。这就是遗传吗?说到底,母亲说的没错。他是徐家的儿子,继承了恶魔的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