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谢绅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天地君亲师,先生教导他,先生也是被先生教导出来的。一代一代,简直是另一条血脉,一样传承,一样顽强。
阿灵阿喊伊勒德去喝酒。伊勒德啧一声:“这段时间天气缓和,过几r.ì有市,想不想去?”
谢绅心里一咯噔,互市!他等得发疯,他想见山海关那一边的人。
“阿灵阿全家都得去,要呆好几天,换一些必需品。你到底要不要去?”
谢绅稳住心神:“我……没有能j_iao换的东西。”
伊勒德很干脆:“那可惜了。”
谢绅暗自掰桌子边儿,提醒自己不能太明显:“但是也许能去代人写个信什么的,这样能换东西吗?”
伊勒德乐一声:“能写字?只能写汉字?多练练蒙古字,只写汉字不值钱。”
谢绅一口火卡在嗓子眼,他吞咽一下:“……谢谢上官教导,上官汉话真溜。”
阿灵阿又喊一声,伊勒德讨厌他那个破锣嗓子,只好挺热情地看谢绅:“待会儿我喝完了咱们接着聊。”
谢绅板着脸:“不敢不敢。”
伊勒德抬腿出门,手指又开始转毡帽。谢绅心里飞快地盘算去互市怎么办。怎么把消息送出去。写蝇头小楷?墨纸都是有数的,他怕用多了阿灵阿注意到。小馒头很怕伊勒德,刚才一直抱着谢绅的大腿。谢绅想心事,小馒头抬头看他。谢绅捏捏他的小脸,刚才伊勒德问他“坐朝问道,垂拱平章”后面两句,什么来着?
爱育黎首,臣伏戎羌。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谢绅抬头看门外,戎羌臣伏,天下归王……
第60章
三月底,老天终于有饶过辽东生灵的意思,被砍刀一样的北风来回爬犁的雪原上微微地见到yá-ng光。少年的将军骑马踏月而来,风霜挡不住他眼中的晨曦。马蹄践碎乱雪,在清早稀薄凉脆的声音里传得辽远悠扬。
邬双樨还未接近卫所,另一匹马迎上来,马上也是个j.īng_彩的少年军人,不是关宁铁骑的人,是戍卫军。邬双樨不动声色,等他迎上来。对方是早起巡逻的,看铠甲等级不低,是个旗总。两匹马在雪地里相对着打转,白色稠厚的鼻息互相喷着,马蹄子在雪地里刨出沟壑。两个骑马的人打量对方,雪色在他们背后转成一线圈,他们不在乎。
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带着笑意:“你来了啊?”
邬双樨和那个年轻旗总同时停下往声源看,两匹马依旧脸对脸顶着,呲牙咧嘴喷鼻息。
李在德举起放大镜前后调整距离,笑眯眯:“这次我看清了。”
“起这么早?”旗总冒一句。
邬双樨眉头微微一动:“今天有市,熬了几个月,终于开了,你去不去?”
李在德惊奇:“干仗了还有市?不是天家不同意么?”
邬双樨笑一声:“民间的,朝廷怜恤边境百姓,一般也睁一眼闭一眼,除了盐和大宗的铁茶布匹换不到,其他还可以。朝鲜蒙古山海关里的商人都来。”
李在德放大镜框里两匹马,两个人。他调整一下,正正好好只罩住邬双樨,直直朝他走过去。
“可是我没什么可换的呀。”
“我有。”年轻旗总突然出声,邬双樨看他一眼,李在德转身,放大镜框对着他:“旭yá-ng要去市吗?没听你说啊?”
旭yá-ng板着脸。
李在德乐呵呵介绍:“这位是戍卫军旗总旭yá-ng,这位是关宁铁骑的游击将军邬双樨。我这一路,多亏旗总跟着,帮了好多忙,省了好多事。”
邬双樨一挑眉:“戍卫军,哪支戍卫军?”
旭yá-ng脸色瞬间铁青。李在德没看明白怎么回事,邬双樨了然:“辽沈戍卫军?沈yá-ng沦陷,辽沈戍卫军一路南下,旗总就跟着下来了。”
大刀子一样的寒风劈着,李在德懵懵懂懂:“都别骑在马上了,下来一起吃早饭。邬双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卫所?”
邬双樨和旭yá-ng跳下马,几乎同时握着马鞭一甩手,把鞭子缠手腕上。李在德拍手:“这动作我怎么学都学不来。”
邬双樨对旭yá-ng点头:“这一路,多亏你照顾他。”
旭yá-ng没表情:“应该的。”
李在德很高兴:“快来快来,吃了早饭咱们去市上看看。我没什么可换的,凑个热闹倒是可以。”
早饭吃得四平八稳,李在德一脸朦胧地吃东西:“你这一大早就到了,昨天是不是没休息?”
邬双樨笑:“还好,这两天换防,我能休息两天。”
李在德放下筷子拿起挂在胸前的放大镜再仔细瞄瞄邬双樨的脸。半边脸的疤紧紧地啃着,去不掉,带一辈子。倒没怎么拉扯五官,眉眼还是那个眉眼,英俊得嚣张,大疤成了凶悍的装饰。
李在德心满意足收起放大镜。
旭yá-ng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巡逻,早饭必喝酒,自斟自酌。邬双樨发现酸菜切得细,李在德正好能用勺子舀——他手上一直缠着各种东西,什么伤都有。前儿冻伤长得差不多齐全,指甲还是斑斑驳驳的。李在德手指原本白皙,跑辽东修火器修得红里泛紫。
“你什么时候回去。”邬双樨忽然问。
旭yá-ng拿着酒碗的动作一顿。
李在德怅然:“奋战这么久,能修得差不多了。不能修的……我一定上报殿下。太祖规定五人一火器,根本达不到。”
旭yá-ng沉默。
李在德笑一笑:“都会好的。我们只要再等一等,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