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听政刚刚散去,粤王来晚了。他失态了, 站在武英殿喊了一句:“六哥!”
王修站在摄政王身边, 看见粤王惨白惨白的脸,血色褪尽,张皇失措。摄政王站起,慢慢一步一步走向粤王。粤王直愣愣地看着摄政王, 突然一惊。摄政王面对着他, 伸出手一拍他的肩,下死力握住, 低声道:“天下不安,四海不平,福王是蝼蚁,你我又算什么?”
粤王吓懵了,摄政王威严肃杀的表情像是远古的神,生死不仁。粤王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庆幸,被老六困在北京。有老六在,起码北京……北京……是安全的吧?
粤王崩溃地流泪:“六哥,以往兄弟有做得不对的,您多担待。只是我担心我在广州的几个孩子,能不能让我家眷也来北京?”
摄政王沉默。粤王急得用拐杖敲自己的腿:“六哥,兄弟腿已经这样,这辈子什么都图不着也不想图了,唯独放心不下几个孩子。宗人府刚刚批了正名,我都没叫过他们……”
粤王感觉到肩上的手收回。鲁王体温比常人高,肩上沉重的热力突然消失,粤王在伏天里感觉到森森凉意。粤王只想自己的孩子也来京,起码能得鲁王庇佑。他求救地看王修,王修低眉顺眼垂首而立。
“为什么要来京?”
粤王乞求:“希望能得六哥庇护。六哥,六哥!”
藩王及子女非传召不可入京,否则视同谋反。几个月前粤王敢不等传召就进京,然而今非昔比。鲁王要他全家的命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摄政王面无表情,粤王的心跌入深渊。
半晌,摄政王声音深沉平和:“皇族的骄傲不能被践踏。皇族的血脉也不能被断绝。是不是?”
粤王心情大起大落,此刻只犯傻点头:“是,是。”
摄政王微微一笑:“送你嫡子过来。”
粤王心倏地从深渊被捞出来,在悬崖边上苟延残喘垂死挣扎:“六哥,我家眷……”
摄政王声音一冷:“你粤王阖家老少大动干戈往京城搬,为什么?广东也保不住了?”
粤王立刻:“六哥别生气,兄弟一向是个糊涂人。那,那我的嫡子怎么召入京……”
摄政王转身走回宝座,慢慢坐下:“你上书。”
粤王长长一揖:“多谢六哥,弟弟这就回去拟书乞请。”
河南福王被抄没全家这事,让李奉恕在书房坐了一宿。王修心疼得差点骂他,他又没见过什么河南福王,而且外地皇族多特么不是东西还是老李告诉他的。河南光山布,跟松江布齐名,结果如何?客商慕名而去,皇族也慕名而去,敲诈勒索设立钞关,光山县整县的人都跑出去逃荒。干出这种滑天下之大稽事情的人,也值得李奉恕自虐?
老李抬起迷茫憔悴的眼睛,低声道:“想……想喝鱼汤。”
王修擅长炖n_ai汁鱼汤。倒不是真用n_ai汁炖鱼,是把鱼汤炖的纯白如r-ǔ,鲜而不腥。平r.ì里王修懒得动弹,心情好才给李奉恕炖。自李奉恕目盲之后,一想喝王修马上就弄,挑鱼杀鱼都亲自来,不假人手。
王修的心一抽一抽的:“我这就做。你去睡一会儿?”
李奉恕摇头:“还要去上朝。”
王修道:“不去也没事儿,你平时不也爱去不去的?”
李奉恕笑:“我等一个人。”
河南皇族被灭族,皇帝陛下愤怒。李鸿基杀福王用的是寸磔,这是杀给朝廷看的,给高若峰报仇。今r.ì是福王,明r.ì不知是谁。或许就是皇帝和摄政王呢!皇帝陛下小身子发抖,他捏住摄政王的衣襟:“六叔,我要抓到李鸿基。”
摄政王低声道:“这是臣的错,臣一意孤行不听谏言,强迫白敬押着高若峰立刻回京。若是令白敬彻底铲除穷寇,河南和四川不至于此。”
小皇帝严肃:“四川告急,消息从蜀地传入京已经耗费许多时r.ì,现在不知境况如何。重庆巡抚已经成仁取义,不知道秦赫云扛不扛得住张献忠。只是苦了蜀地人民,无辜受戮!”
摄政王道:“陛下说得对。”
小皇帝握住拳头:“太祖说‘天下无收则民少食,民少食则将变焉,变则天下盗起’,如果天下都吃饱呢?是不是不会再出杀戮?”
摄政王搂住小皇帝,拍他小小的背:“所以,还要看陛下的。陛下用心读书,平安长大,江山社稷才有指望。”
小皇帝振奋:“这就去大本堂读书。”
王修看着小皇帝吧唧跳下御座,斗志昂扬地去读书了。摄政王坐在武英殿不动,王修站在一旁,也不动。他是他的眼珠子,他知道。
倒是没等太久,武英殿外面响起一瘸一拐的声音。王修恍惚,原来,是等粤王?
粤王第二天御前听政时上书,山高路远,甚是思念儿子,请求自己的嫡子入京。
小皇帝看摄政王,什么意思?怕广东也闹民变?
摄政王垂着眼睛:“粤王怜子,其情可悯。这样一说,孤想起太祖时在凤yá-ng建武学,藩王子弟全部要到凤yá-ng习武读书,备选太子幼军。如今陛下驾前仍需戍卫,不如恢复祖制,各地藩王送嫡子入京,一起习武读书。即可伴驾御前,又可知书上进,不至于作为皇族,却荒废了学业。”
王修垂着脸,暗地里眉毛一挑。
这是我告诉你的!
他转念一想,难道李奉恕在书房坐了一宿,就是在想这个?王修不得不心惊,从金兵围京到仁祖皇陵被毁到现在河南皇族族灭,李奉恕似乎一路都在应验着四个字:
不破不立。
王修心里狂跳,他不知道是被谁吓着了。被自己的大胆臆测?被李奉恕这一路的艰难竭蹶披荆斩棘?还是……被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