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相处流传_刘震云【完结】(16)

2019-03-10  作者|标签:刘震云



众人听了朱一番教训,忙将头重新扎到地上喊:

“我等死罪,我等死罪,不知皇上就在身边,请皇上恕我们一恕。”

朱摆了摆手:

“既然你们这样说,不知不为过,那就恕你们一恕。我还有个毛病,睡觉一被吵醒,就再睡不着。既然睡不着,我也只好与民同乐了。众人等!”

大家答:

“众人在!”

朱:

“我来问你,你们为何在此喧哗?”

一问为何喧哗,大家又想起刚才的事情,于是矛盾四起,群情激奋,争着说话,争辩,向皇上汇报。沈姓小寡妇又捂着肚子哭,吐着酸水哭道:

“我好命苦!”

瞎鹿指天划地,哭诉自己当王八的无辜和耻rǔ。曹、袁、白蚂蚁手捂着挨了耳光的脸,大呼冤枉。一锅乱粥,很难让人听清头绪。但多亏圣上聪明,硬是在这毫无头绪的争吵中,听出了事情的缘由。要不人家怎么会当皇上呢?朱自己听出以后,便问身边的众和尚:

“你们听出头绪了吗?”

众和尚捺棍如实答:

“没有。”

朱:

“你们没有,我却听了出来。”

接着为自己听出头绪沾沾自喜,咳嗽一声说:

“我现在告诉你们,这是一桩桃花案!”

和尚们一听是桃花案,马上跟皇上一样兴奋,一个头像胖头鱼一样的和尚撺掇皇上说:

“皇上,这案有意思,你给问一问!”

朱:

“一路迁徙,异常辛苦,碰到这样的趣事,当然要问一问。设案,升堂!”

于是,在一片猪粪的圹野上,设案,升堂。朱用镇堂木拍着案子:

“带瞎沉氏!”

沈姓小寡妇被带到前边。

朱:

“抬起头来!”

沉抬起头。

朱端详一阵,说:

“怪不得你在历史上有名,长得果然标致。瞎沉氏!”

沉含泪道:

“奴家在!”

朱:

“咱们先不说偷jian长短,咱们先说些知心话。我且问你,你在历史上也算有名分的人了,如何下嫁给瞎鹿?他不就一个顾得了chuī笛顾不了捂眼的民间艺人吗?”

沈这时如同见了知音,憋不住小声啼哭,吐了肺腑之言:

“我这也是毫无办法。”

朱:

“流落民间多长时间了?”

沉:

“千年左右了。”

朱感叹:

“历史是一笔胡涂帐,真是难说。目前真是怀孕了?”

沉点点头。

朱:

“谁的孩子?”

沉:

“我也不知道哇!”

接着大声哭叫起来。

朱说:

“知你为难。叫瞎鹿!”

瞎鹿上前。

朱:

“沉怀孕不是你gān的好事?”

瞎鹿摇头:

“不是!如果是,我还打人耳光吗?”

朱:

“说得有理。你说是谁?”

瞎鹿指着曹、袁:

“就是他俩!”

接着把反间计的前因后果复述一遍,又指白蚂蚁:

“主意是他出的主意,要治罪一块治罪!”

吓得曹、袁忙跪到地上磕头:

“冤枉冤枉,小的们与沉前世有缘不假,但这次端的不是小的gān的,请皇上明镜高悬吧!”

白蚂蚁也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皇上饶我这次,下次再不给人出主意了!”

朱思索一阵,瞅了众人一遍,手伸头发里挠着:

“事情看来有些复杂。”

转头问胖头鱼:

“如之奈何?”

胖头鱼说:

“当初咱们在寺里时,师傅是如何对待咱们的?依我说,这帮刁民,每人先揍他们五十军棍再说,调三窝四的白蚂蚁,可揍一百!”

朱:

“说得有理,就这么办!”

立即有如láng似虎的军士上来,用军棍揍众人。一般人五十,白蚂蚁一百。众人屁股打肿了,白蚂蚁的屁股打得皮开肉绽。众人一边呼“万岁”,一边喊“冤枉。”

胖头鱼:

“其实这案情也简单,谁×的沈姓小寡妇,沈自然知道。一个大活人,上了她的身,往短里说,几分钟下来,她会不知道?”

朱:

“说得有理,提沈姓小寡妇!”

提沈姓小寡妇。

朱:

“沉,我来问你,是何人上了你的身?往短里说,几分钟下来,你有印象。从实说来,朕给你做主!上了人家身,×了人家×,把肚子弄大了,就这样没事了不成?”

沉只是啼哭,不说话。

朱又挠头:

“你要不说话,这事就难办了。”

又说:

“当然,这可以理解,这纯属个人私生活。这样吧,众和尚!”

众和尚:

“在!”

朱:

“把沉带到我密室,私下问问,也许能问出个所以然。大庭广众之下,有些话是不大好说,案子不宜审理;就是硬着审理出来,也与大家面上不好看。你们看呢?”

众和尚:

“皇上圣明,说的有理。”

朱一挥手:

“把沉带到我密室。”

众和尚:

“zh!”

于是,朱将沉带走,将屁股红肿或皮开肉绽的我们众人留在了旷野上。

两天后,沉被放回,朱亲自陪着。据说,在密室问了两夜,每夜问到下三点,沉这时倒不哭了,倚在朱的怀里,但仍说不出人所以然。沈说,自上路以来,实在是太疲倦了。每晚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天明。一天夜里,如醉如痴,如梦如幻,似乎有一个汉子上了她的身,又似乎没上,后来胡里胡涂事情了结,清早发现自己的裤子被褪了下来。但身边有众多无赖(指的是谁?)和恶民,到底是哪一个?打掉牙只能往肚里咽;原想吃个哑巴亏,事情过去自己不提,天知地知,世界上别的人就不知道了,没想到就一次,如今竟给怀上了。这让人怎么活?朱,我不活了,我解开裤腰带上吊算了。从此咱们人间地下两茫茫。朱忙将她拉回,抚摸她,安慰她,又坚决地说:

“不怕,这事没完,从明天起,我陪你在队伍大军中寻找。只要找着那人,我说一句话,咱们立即把他就地正法!”

自此,朱陪着沉,开始在几十万人的大军中寻找jian夫。众和尚、军士在旁边陪着,孬舅、猪蛋、曹成、袁哨、瞎鹿、六指、白石头、白蚂蚁、我等众人也在旁边陪着。六指撅嘴埋怨道:

“为了找一个野汉子,这要耽误多少路程!”

几十万迁徙人群,在大路上徐徐而进,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队伍趟起的尘土,遮蔽了半边天。乌鸦在头上飞,兔子在地下跑,流亡迁徙的人群,似一条长长的灰色的带子,在盘绕牵动着地球。当然这是从远里看,杂在人群中,就不会有这种感觉,只会感觉到到处都是人,都在朝一个方向走,似乎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涌到了这里,都在世界上走动和迁徙。这么庞大复杂雄浑的队伍向前走,朱陪着沈逆向在人群中穿行,扳人的脸,在寻找jian夫。头一天寻找,沉还有些不好意思,多亏朱的鼓励。第二天第三天就习惯了,到了第四第五天,渐渐有了兴趣,沉感到自己突然回到了青chūn少女时代,在一个庞大行进的队伍中,逆向寻找自己的哥哥或者情人或者新婚久别的丈夫。这寻找就有情感色彩了。扳一个人的脸,又扳一个人的脸,众人也感动,不顾沉是在寻找jian夫。前几天大家还有些害怕,惟恐避之不及,因为找到谁谁就得被就地正法,几天之后,也习惯了,也动了感情,也将自己变成了被寻找的哥哥、情人或者新婚久别的丈夫。大家都想让沉扳一下脸。为了大家都被扳上,有的还打了架,动了刀子。最后,沉从几十万人中逆向挑出几个。几个兴冲冲的,感到立即就要与沉重新团聚了。但等朱带着和尚和军士恶狠狠走过来,要对他们就地正法时,几个人才回过味来,抱头扑到地上,大呼“冤枉”。朱让沉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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