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_刘震云【完结】(4)

2019-03-10  作者|标签:刘震云



讲台上的女教师上来并没有讲课,而是像在中学一样,拿出花名册,开始一五一十地点名。点到严守一时,严守一裤兜里的手机哆嗦起来。进教室之前,他把手机的铃声改成了振动。他边掏手机边慌忙答:“人在呢。”

第六章

女教师抬眼找到他,又继续往下念。

点完名,女教师合上花名册,走到正低着头看手机的严守一身边。严守一刚收到一封短信,正在回复。沈雪:“严守一,课堂上不准打手机,你知道吗?”

突然有人在头顶上说话,把严守一吓了一跳。他忙将手机合上,仰起脸笑着答:“沈老师,我只是看看,没打。”

沈雪环视四周:“我知道你们都是名嘴,我尊重你们,但,我希望你们也尊重我。”

这时严守一多了一句嘴:“沈老师,没谁不尊重您。赶紧讲课吧,不然一会儿就下课了。”

没想到沈雪认真了,眼睛盯着严守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严守一倒有些结巴:“我,我没什么意思呀。半堂课过去,怪话全是他们说的,我一直没吭声,没招您呀。”

接着不理沈雪,继续低头回短信。没想到沈雪脸色铁青,一把抓过严守一的手机,从窗户扔了出去。幸亏窗外是草地,否则早摔裂了。沈雪:“我告诉你们,这是大学,不是你们电视台!”

把手机突然抓过去扔了,是严守一没有想到的。严守一也火了,“忽”地站起来,指着窗外:“沈老师,我上过大学,我认为您应该把它给我捡回来!”

教室里所有的人都愣了。僵持一分钟,沈雪转身走出了教室。两分钟后,严守一的手机拿回来了。沈雪将手机拍到严守一的课桌上,指着门外:“以后凡是我的课,你在,我走!”

接着眼中涌出了泪。这时严守一知道事情闹大了。所有主持人也觉得玩笑开得有些过分,纷纷上来劝沈雪:“沈老师,别生气。跟小严,不值当!”“小严就是属狗的,经不起玩,说急就急!”

严守一被诸多主持人推到讲台上:“马上写检查,就在黑板上!”

严守一也觉得应该给沈雪一个台阶,不然就显得自己太小气了。何况他还着急回手机里的短信,短信是清早担心的“鬼”发来的。于是在黑板上用粉笔写道:沈老师,我错了。清早出门的时候,我妈就跟我说,跟谁闹别扭,别跟老师闹别扭,不然考试会不及格。刚才一激动,忘了。

故意写得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大家笑了。沈雪也破涕为笑:“严守一,你无耻!”

五环路旁边有一个涵dòng。涵dòng旁边有一条僻静的杨林道。严守一的汽车卧在树丛里,在雾气中显得影影绰绰。

严守一正在车里淘气。跟他一块儿淘气的女孩叫伍月。伍月理一男孩头,脸盘长得并不漂亮,嘴角左边还有几粒雀斑,但身材好,细腰,翘臀,大胸,将手伸进内衣,像摸到了两只篮球。冬天,伍月爱穿短夹克,走在街上,稍一伸腰,便露出一抹雪白的腰肢。最勾人的是她的两只细眼,老蒙着,半睁半闭;偶尔睁开,看你一眼,就将你的魂勾了去。

严守一和伍月相识在庐山。去年夏天,《有一说一》在那里做一期节目。伍月在熊猫出版社当编辑。当时熊猫出版社正在庐山开年会。《有一说一》的编导大段和熊猫出版社的社长老贺是大学同学,双方都住在庐山宾馆,晚上便合在一起吃饭。

第七章

这顿饭吃下来,严守一彻底喝大了。吃过饭,大家又借着月光到如琴湖散步。

伍月后来在酒桌上也喝大了。渐渐两人落在了后边。由于喝大,两人不知不觉拉起了手。伍月一伸腰,月光下,露出腰间一抹雪白的肌肤,比月光都白。严守一的手便伸向了那里。伍月弯下腰“咯咯”笑了,突然将脸贴近严守一的鼻子:“你是不是想跟我做爱?”

看到严守一惊慌失措的样子,伍月又弯腰“咯咯”笑了。突然她又用手掰过严守一的脸:“我住102房。”

然后撇下严守一,追前边的人去了。

当晚的后半夜,严守一从三楼下到一楼,进了102房。我的天,严守一在世界上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解渴”。同时证明以前包括于文娟或其他女孩子,顷刻间变得味同嚼蜡。但让人解渴的还不止是这些,而是在整个过程中,伍月嘴里都在说着世界上最脏最乱的话。严守一被她勾得,也把心底最隐秘最脏最乱平时从无说过的话都说了出来。从凌晨两点,到清早六点,两人一直没有消停。身体解渴还不说,肠胃也好像被脏话洗了一遍。彻底脏了以后,反倒像脱下脏衣服换上新衬衫一样,浑身倒gān净了。

回到北京之后,严守一恍惚半个月,好像被生活噎了一下。回家与于文娟在一起,夜里也不由自主地开始说脏话,于文娟马上停住他警惕地问:“严守一,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脏?”

严守一马上清醒过来,又回到现实世界中。整个过程又开始一言不发。这时他对庐山的行为才开始感到后怕。现实和一时的癫狂是两回事。过去和别的女孩胡闹完,他都关一个礼拜手机,怕与他胡闹的女孩给他打电话。但严守一把伍月想错了。

他关了一个礼拜手机,一个礼拜后再打开,也不见伍月给他打电话。一个月后,倒是严守一憋不住了,又想起庐山那个夜晚,想到解渴和消毒剂,主动给伍月打了电话。

于是又见了一面。仍像庐山那么解渴。或者说比庐山更加解渴。于是以后的见面就一发而不可收。但严守一一次次觉得比过去可怕。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一个月之后,对方就会提出要求。但半年过去了,伍月什么也没提,严守一放下心来。

但放心之中,反倒更加不放心了。一次事情完毕,严守一终于憋不住,主动试探:

“你说我们这算什么?”

伍月倒奇怪地看他:“饥了吃饭,渴了喝水呀。”

严守一看伍月的神色,也不像欲擒故纵,于是踏实下来,这关系也就不上不下地保持下来。

但今天见面不同往常,伍月昨天给严守一打来一个电话,说她最近谈了一个男朋友,马上要结婚了;结婚之前,想见严守一最后一面。

严守一这时感到自己有一丝醋意,但这醋意又无法发出来,于是约定今天晚上见面。但严守一清早把手机落在了家里,所以慌忙回家去取。谁知伍月这时打来一个电话,被于文娟接到了。好在严守一蒙混过关,没出什么事。出了家门,他马上给伍月打了一个电话,伍月在电话里告诉严守一,今晚见面要改地方。严守一当时答应下来,但一天下来,他也没有找到地方。

第八章

下午在戏剧学院上台词课时,伍月又发来短信,问在哪里见面,严守一还没想出地方,一边回短信一边想,手机就被女教师沈雪扔出窗外。一直到晚上,严守一用车接到伍月,两人还没地方去,就开车来到了五环路的河边。

车窗外影影绰绰,不远的五环路上,车灯来往穿梭,让人没有安全感。动作上不好放开,脏话也不好出口。他就在前座抱住副座上的伍月,凑合着吻起来。等他吻到耳唇,突然将头躲开问:“苦,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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