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伙在W省H县插队的却青,如今碰到一起,少不了还要说说这些“咸味糖”,开心地笑一笑。我们那时都是小青年,最小的十五六岁,最大不过二十出头,jīng力旺盛,调皮捣蛋。我们玩得最过瘾的一次,就是关于“朱大妈”那件事。
不过这事一直对外保着密,第一次公布于众。
那时,gān活累,吃得差,特别馋。我们这一伙——七八个人吧,只要谁家寄来一包红糖,拿到手,撕开包,立刻一抢而光,可跟着嘴唇上就落一群苍蝇,轰也轰不走,那地方连苍蝇也“缺嘴”,馋死了。
吃不到好东西,就谈好吃的。一天谈得受不住了,便决定去邻村B村偷猪。并想出一个绝法儿来,拿几个饽饽,使酒泡了,猪吃了肯定醉倒,就把猪抬回来痛痛快快解解馋。这法子保证管用,又好玩,大伙一起出主意时,倒好像共同编造一个笑话。于是,大伙分头去搞应用的东西。有人弄来几个玉米面大饽饽,有人去杂货店偷来一瓶酒,我和一个叫老三的小子到大队部,把一副破担架拿出来。大伙一见担架,又想到一个主意,把原先计划的一个疏漏补上了。那就是如果把醉猪抬出村子时,叫人发现了怎么办?有了担架可以说抬人去县医院看病。这是担架给大伙的启发。我成了有功之臣。于是大伙说,猪弄到手,多给我一块猪屁股吃。我一高兴,又把一条白布被单贡献出来了,因为必须把猪遮盖住才好说是病人。计划真是愈来愈周全,也愈来愈好玩,叫那几个年岁小的兴奋得连蹦带跳。
事不宜迟,当天夜里我们潜入B村。入村后,只要有狗叫,我们就扔一块酒泡的饽饽给它,马上它就不叫了,这些狗都是饿狗,相信它们很快都成了醉狗。这样,顺利到达猪圈前,看准一头又肥又大的母猪,就把一个带着酒香的大饽饽扔进去。
大猪正躺着,但饽饽一落地,它立刻扑上来几口就吞下去,动作比猫还快;我们又扔一个,再一个,直把泡酒的饽饽全扔进去,我们就蹲在猪圈外,等着它醉,只听见它“吧叽”嘴巴和不住地美滋滋地打呼噜的声音,那时很担心酒劲不够,后悔没多带几个泡酒的饽饽来。直等了一个小时,忽然圈里没了声音,伸头一看,大猪早已经烂醉如泥了。我们忙进去,七手八脚把它弄出来,放在担架上,遮好被单,飞也似地抬出村子。这大猪真重,等我们意识到己经脱离危险了,大伙都累得浑身大汗淋漓,抬担架的胳膊好像没骨头那样软绵绵。
我们早已想到,不能把它抬回村子,那样会被人发现。我们计划把它弄到H村通往县城那片荒地里,那儿有许多乱土岗和野林子,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把这大猪解决,但就在半道上出了意外。
一伙Y市来的知青,迎面走来,男男女女大约五六个人。我们完全没有准备,打算和他们打个招呼就混过去。但这伙人中间一个瘦高个儿的男青年非常热情,问我们抬的人是谁。一刹那,差点把我们问住了。多亏我机灵,编个瞎话说是村里一位老大妈得了急病,我们送她去医院。他们一听,非要帮忙,我们说不用了,可他们自我介绍说,他们是A村学习毛著的积极分子,刚从县里开了三天会回来。他们要学雷锋好榜样,“助人为乐”,还一齐背诵有关的毛主席误录。他们其中一个问我,这老大妈是什么家庭成分;当我一说,“当然是‘三代红’了”。他们来了阶级感情,说什么也要帮我们把担架抬到县医院,并且和我们争起担架来。jīng神的力量真是无可抗拒,再说我们已经抬了二十多里,jīng疲力尽,又做贼胆虚,终于被他们夺去担架。他们中间的一个女知青,要掀开被单看看,马上被我制止,我说:
“这儿风太大,大妈是重感冒,不能再受风!”这女知青马上住手,还把被单掖严,一边说:“要不我觉得大妈的呼吸这么重呢!”我身边的老三差点笑出声来。我感到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如果跟他们去县里医院,准会露馅。我便对他们说:“如果你们负责,我们可就回去了。”
这伙知青一听,都十分热情地满口答应,并叫我们回去休息。于是,他们抬着担架返回县里,我们也掉头返回去。
分开后刚走几步,就听那瘦高的男青年朝我们喊道:“你们和大娘是哪个村的?”
我一想,马上回答:“B村的。”B村就是猪的家。
那个女知青又叫道:“大娘姓什么?”
我这次回答得可是又迅速又巧妙:“朱大妈!”“朱”就是“猪”呵!
这时,我听那瘦高的男知青用嘹亮的嗓门喊道:“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朱大妈的,回来见!”
“回来见!”我们一起举手,祝他们成功。然后,我们忍住笑,拼命向前跑,直跑到回头再也看不见他们的地方,说什么也忍不住了,一齐扑在野地上,大笑,打滚,翻跟斗。这真比吃一顿猪肉还高兴。
下边的事是听来的了:
据县里的人说,那伙知青把担架抬到县医院,已是早晨八点多钟。他们把医生叫出来,说有急诊病人要抢救。医生上去一拍,刚叫一声:“打妈!”只听这“大妈”呼地一吼,忽然跳下来,飞似地乱跑,由于身上蒙着被单,谁也不知是猪,全看傻了,“大妈”怎么如此迅猛骁勇?
哎,你说,文革的经历,怎么能缺少这个?
咸味糖的真正味道,还是糖里边的发涩的咸味。
第三个人:还钟 1974年23岁男R省R县O村插队知识青年我看过你那些文革的文章,你写的那些人那些事全都是倒霉的,看起来挺不舒服,我想给你来个“反cháo流”,讲一件得意的事,也是我成功的事!
一九六九年底,我给赶到R省R县O村,插队gān农活。前后gān了五年吧,黑夜到头见曙光,我有了返城的机会,但必须大队支书同意后盖了章才能办理。我们那支书,一句话,王八蛋!纯粹是地头蛇,我看过去那恶霸地主刘文彩也没他横,我们村里三个女知青——咳,不说了!弄不好,泄露出去,缺德!就说我这次吧,要想从他手心里走掉,可没那么容易,我已经打算让他扒一层皮了。我知道他贪得厉害,可是送东西得送到人家心气儿上。他的侄子是民兵队长,也是他的亲信,我就向他打听,由此便知他正需要一个挂钟。大队gān部开会,十次有九次在他家里开。没钟点哪行?我问民兵队长他想要个什么样的钟,那小子瞥我一眼便说:“还不是要那种外边木头壳、里边带摆、打点的钟!”我一听心里就冒火。这个钟还不得七八十块,顶我爹两个月的薪水。这群王八蛋,真他妈黑!
你知道,我是个不吃亏的人。晚上躺下来琢磨到半夜,忽然有了高招。我便先给我在北京的舅舅写封信,说明我的情况,请他帮我一次。终生终世,只这一回。
无论如何按要求寄给找一个挂钟,我保证三个月内把钟还给我舅。
我舅在北京铁路局当调度,工龄长,平时不抽烟不喝酒,手里有点钱,我家平时碰到难处就向他开口。他收到我的信!很快买了钟寄来,还附了一封信,信上安慰我一番,却根本没提我保证三个月还钟的事。他以为这是“孩子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