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朝露是第一个看见那嫩芽儿的人,那天她刚刚完成一篇学术论文,心情无比的好,跑到院里想看会天空,天空被暗淡的云层遮住了,云层碰回了她的目光,她来到那棵古槐下,结果就看到这嫩芽。邓朝露无比激动,她想,这是不是预示着她的人生会有新的起色,爱情会不会在这一年里丰收?
但是谁能想得到,她的爱情偏就在这个chūn天里夭折了。哦,爱情,每每想到这个词,邓朝露就泪如雨下,心要撕裂开般,几十把刀插在上面。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正是恋爱的大好时节,可爱情突然夭折了。夭折得很残酷,很坚决,一点余地都没留下,恰如一颗地下深埋着的种子,吸足了养分,备足了jīng神,刚要破土而出,茁壮成长,却意外遭到无情的霜杀……
给她降霜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发小、同学,同是水文水资源专业研究生的吴若涵。
那天,邓朝露陪导师秦继舟从石羊河流域搞完科研活动回来,意外在研究所碰见了导师的儿子、她的学长秦雨。秦雨那天像是遇到了兴奋事,显得非常阳光,脸上破天荒没了对父亲的仇视。要知道,那可是他的特色,秦家这对父子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对冤家,老子见不得儿子,儿子更见不得老子,父子俩常常为一件小事吵得不可开jiāo。严重时秦继舟拿水杯砸过自己的儿子,秦雨更不是省油的灯,有次竟当着研究所那么多人面顶撞他老子,说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做了秦继舟的儿子。气的秦继舟一头栽过去,心脏病当场发作,他却扬长而去。后来还是邓朝露叫来急救车,将导师火速送往医院。导师秦继舟心脏不好,激动不得,秦雨却老是让他父亲激动。
那天不错,秦雨笑眯眯的,可爱极了,一口一个爸,叫得那个亲热,让邓朝露听了都嫉妒。邓朝露没有父亲,打生下就没有。母亲告诉她,父亲在她生下时就死了,造反派斗死的。后来又有人说,不是斗死的,是自杀,自绝于人民。总之,邓朝露没见过父亲。听到别人叫爸,心里既嫉妒又羡慕,偶尔还要哭上一鼻子。女孩子没爸就没了主心骨,没了心里那个神,总是显得柔弱,这份柔弱多的时候成了另一种美丽,总在不经意的时候激发起男人怜香惜玉之心。邓朝露就是这样。
那天秦家父子在楼上说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话,居然没有吵架,气氛欢快得很。后来导师将邓朝露叫去,当着秦雨面跟她叮嘱资料该如何整理。邓朝露看看导师,再看看师兄,一颗悬着的心算是放下。那天秦雨对她态度也分外好,这是件稀罕事。这个世界上,秦雨算是最不懂怜香惜玉的人,他自己还巴望着让女人疼呢,所以他对邓朝露总是冷冰冰的,极少理,偶尔理一下,也带着取笑的意思,要么是挖苦要么是打击,里面总是少了邓朝露想要的真诚或温度。可邓朝露偏是没志气,秦雨越这样,她反而越着迷,心里越放不下他。真是应了那句俗话,一物降一物,你的软肋捏在我的手里。那天秦雨却一反常态,突然就对邓朝露大方起来,热情得很。邓朝露受宠若惊,心里狂喜得不得了,差点就要为之动容为之失态。她俯着身听导师教诲时,秦雨就在她身后,时不时插进一两句话来。秦雨也是搞这专业的,因为毕业早,实践经验远比邓朝露丰富,因此也能称得上是邓朝露的老师。况且他在这个领域里已有了建树,有了地位,说话也就有了一定权威。秦雨说话的时候,邓朝露感觉到了他的气息,那是一种很怪的气息,里面仿佛含着某种特殊密码,一嗅到就会晕眩,就会失去理智,大脑会出现缺氧状,变得空白。邓朝露那天就险些失掉理智,秦雨从她身后经过时,无意中触碰了她,好像是腿,又好像是胳膊,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触碰了她。一股苏麻立刻腾起,传遍全身。面对着导师的脸立刻红起来,身体也像涨了cháo般猛地起伏。导师怪怪地看她一眼,又冲她身后油腔滑调的秦雨瞪一眼。秦雨不在乎父亲的脸色,像是有穿透功能似的,及时捕捉到了邓朝露表情还有身体的变化。声音暖暖地说了声:“爸,你就少给我学妹安排点工作,这么大女孩子,也该让人家恋恋爱谈谈情了。”邓朝露心猛地一怔,脸一下红得不知往哪放了,幸亏背对着他,不然,可窘死了。就在她面红耳赤心跳快得如十几只兔子狂奔时,秦雨又开了口,说:“小露,改天我带你出去恋爱吧,再让我爸这么管束下去,我们小露都成傻大姐了。”
这句话刺着了邓朝露,敢情在他心里,她就是一傻大姐啊。不过秦雨的话还是让她怦然心动。带我去恋爱?邓朝露心花怒放。都说恋爱中的女人傻,智商为零,其实暗恋中的女人更傻,智商简直就是负数。邓朝露暗恋秦雨都不知道暗恋了几年,今天才听到这么一句话,不心花怒放才怪!
可是,不幸很快发生。那天邓朝露是跟着秦雨出去了,喜滋滋的,不知有多激动。有好几次,她都幸福地闭上了眼,感觉期待已久的那一刻将要来临。车子带着他们,穿过城市,越过huáng河,邓朝露看见一家叫“làng漫小榭”的酒吧,那是情男情女们常去的地方,火得很。邓朝露心怦怦乱跳,还未进酒吧,脸已红得没地方放了。哪知进去后却看到另一张脸,吴若涵身着紧身红裙,面若桃花地站在那里。看到她,吴若涵怔了一下,邓朝露也怔了一下,秦雨哈哈大笑,一把拉过她说:“小露,替我们祝福吧,我跟小涵正式公开恋爱关系了,你是第一个见证人。”
如五雷轰顶,邓朝露当场傻在那儿!
一切就这么结束,尚未开始就结束。邓朝露还没来及把心里珍藏多年的感情和思念道出,就让一盆冷水浇灭。那晚她在huáng河边奔走了三个多小时,几次脚步都停在huáng河边上,差点就……
死去的爱情,一具未见天日的腐尸。这是邓朝露用手指写在huáng河边上的一句话,那晚她的手指出了血。
那天之后,邓朝露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整日jīng神恍惚,神情倦怠,整个人像被摧垮一样,再也显不出朝气来,要么疯狂地工作,要么痴痴地坐在窗前,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窗外依旧。
古槐西边是一片小园林,所长秦继舟亲手开垦的,那时秦继舟还年轻,身qiáng力壮。园子里种着一些城市里不常见的植物,胡杨、梭梭、红柳枝、骆驼刺,都是来自沙漠腹地。最西头是一片沙枣林,上百棵沙枣树抱成团,密密麻麻装点出一片风景来。每当沙枣花开,扑鼻的香味便往四下里飘开,能把整个校园香成一片。北方大学大得很,占地面积甚至比省委还要大,加上这些年学校搞三产开发,又从周围购得不少地皮,几乎银鹭城东北角一大半都让学校给占了。
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邓朝露现在想的是,她怎么能逃开这里,逃开这个给她屈rǔ和绝望的城市。是的,屈rǔ。邓朝露已经认定自己遭遇到世界上最大的屈rǔ了,秦雨当着别的女人面,狠心地撕碎她的爱情,还要她为他们祝福。他狠啊,一手搂着吴若涵,一手拉着她,非要她给他们献花、敬酒。还接近无耻地说:“小露,爱情太美好了,我现在才知道,有了爱情,你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来吧,让我们为爱情gān杯!”说完,吧唧一声,竟在吴若涵额头上狠狠地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