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换上睡衣,钻进被窝,时针指着近十二点。就在这时,作发现像忽然想起似的,勃起回来了。那无疑是石砫般硬的完美的勃起。居然能硬到这种程度,连自己都难以相信。太讽刺了。他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深深的长叹。随即起chuáng,打开灯,从橱柜里拿出一瓶顺风威士忌倒进小玻璃杯。然后摊开一本书。一点钟过后忽然下起雨,还不时狂风大作,像是bào风雨,大颗的雨粒斜打在玻璃窗上。
作忽然想起来。说我就是在这个房间这张chuáng上,qiángjian了白。把药掺进酒里,让她身体麻痹,脱光她的衣服qiángjian了她。她是处女。那地方剧烈疼痛出血。于是以此为界,许多事情发生了变化。从现在算起,那是十六年前的事。
一面听着雨打窗户的声音,一面胡思乱想,他渐渐感觉整个房间似乎变成了和平日不同的异质空间,简直像拥有意志一般。身处其中,他渐渐无法分辨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不是真实。在一个真实的相位中,他不曾碰过白一根手指。然而在另外一个真实中,他卑劣地qiángjian了白。自己此刻究竟进入了哪个相位,作越想越不明白。
最终,直到两点半,他也没能入睡。
13
周末,作去健身馆的游泳池游泳。从他住的公寓骑十分钟自行车就能到那儿。他的自由泳节奏固定不变,一千五百米游三十二到三十三分钟。遇上更快的人,便让到一旁让对方游到前面。跟别人比拚速度不是作的性格。这天也一如平日,找了个泳速和自己相似的游泳者,跳进同一条泳道。那是个瘦削的年轻男子。身穿黑泳衣头戴黑泳帽,戴着泳镜。
游泳缓解了身体积蓄的疲劳,松弛了紧张的肌肉。在水里,他感觉比其他地方都平静。他每周游两次,每次半小时,保证身体与jīng神的稳定平衡。而且水中也是适合思考的地方。和坐禅很类似。只要适应运动节奏,就可以让思绪在脑中无拘无束地漂游。就像把狗狗放进原野。
“游泳时心情舒慡极了,仅次于在天上飞。”他曾经对沙罗说。
“你在天上飞过吗?”沙罗问。
“还没有。”作回答。
这天早晨作游着泳,几乎一直在想沙罗。浮想起她的面庞,她的躯体,想到没能成功地跟她合为一体,还想起她说过的几句话:“有些还无法理解的东西堵在你心里,阻挡了原来自然的水流。”
没准真是这样,作想。
多崎作走过了一帆风顺、没有太大问题的人生之路。许多人这么认为。毕业于著名工科大学,进电气化铁路公司就职,从事专业技术工作。表现在公司里一直广获好评,深受上司信赖。经济上也没有后顾之忧。作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笔可观的遗产,在市中心jiāo通方便的住宅区拥有一居室公寓,没有贷款。几乎不喝酒,也不抽烟,没有什么乱花钱的嗜好。不如说他几乎不花钱。不是刻意省吃俭用或过着禁欲式的生活,只是想不出把钱花在哪里。既不需要汽车,衣服也是有那么几件就够穿。偶尔买些书和CD,但也花不了几个钱。而且不爱去外面吃饭,更喜欢自己动手做。chuáng单也是自己洗,甚至还自己熨。
基本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不善于jiāo际,但并没有过着与世隔絶的生活。平时也能配合周围的人行动。不会主动追求异性,但一直不缺jiāo往对象。独身,长相不难看,行事低调,衣着整洁。自然总有人凑过来,或是有周围的人把熟识的女子介绍给他(沙罗就是这么认识的)。
三十六岁,乍看是在优雅地享受单身生活。身体健康,没有赘肉,也从不生病。一般人大概都觉得这是没有摔过跟头的人生。母亲和姐姐们也都这么看。“你呀,单身生活过得太舒服了,所以才不想结婚。”她们对作说,于是不再提起相亲的事。同事们也都这样想。
的确,多崎作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该得的都得到了,没有不足,从未体味过想要却得不到的苦涩。然而想一想,也一次都没有真正想要的东公历尽艰辛才到手的喜悦。高中一年级邂逅的四位友人,恐怕是他得到过的东西中最有价值的,但说那是他依据自身意志作出的选择,不如说是上天所赐,是自然而然地降临身边的,而且很早(同样与他的意志无关)就失去了,或者说被收走了。
沙罗是他罕见地想追求的人。虽说没到坚信不疑的地步,但他被这位年长两岁的女子深深吸引。每见她一次,这种念头就变得更加qiáng烈。现在为了得到她,作愿意牺牲许多东西。他很少有如此qiáng烈却自然的感情。但不知何故,紧要关头总是好事多磨,于是障碍出现,阻遏了水流。人慢慢来好了,我可以等。”沙罗说。然而事情没那么简单。人每天在不断移动,每天改变所在的位置。谁都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作就这样浮想联翩,以不致呼吸紊乱的节奏在二十五米的泳池中往返。从侧面微微仰起脸,短促地吸气,在水中缓缓吐出。随着距离的增加,这种规律的循环逐渐自然起来。单程所需的划水次数也变得完全相同。他委身于这样的节奏,只需计算转身次数即可。
不久,他发现同一泳道游在前面的男子的脚底似曾相识。跟灰田的脚底一模一样。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呼吸节奏紊乱,鼻子呛进了水,花了一点时间才让呼吸稳定下来。肋骨的牢笼中,心脏怦怦地发出硬而急的跳动声。
没错,就是灰田的脚底,作心想。大小和形状都很相似,简洁有力的打腿方式也相同,就连在水中打出的气泡形状也一样。和脚的动作很像,气泡也是又小又软,十分放松。他曾在大学的泳池里一直游在灰田身后,望着他的脚底。就像在夜间公路上驾车的司机紧盯着前面车辆的尾灯。脚底的形状鲜明地刻在他的记忆里。
作停下来,爬上池边,坐在起跳台上等待游泳的人转身游回来。
那不是灰田。他戴着泳帽和泳镜,看不清长相。但仔细一看,说是灰田的话身材太高了,肩膀上的肌肉太多,脖颈的形状也不一样,而且年纪还轻。应该还是个大学生。灰田现在应该过了三十五岁。
明明知道认错了人,作的心跳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坐在泳池边的塑料椅子上,久久地望着素不相识的人游来游去。恰到好处的美丽泳姿。整体上跟灰田很相似,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不溅起水花,也没有多余的声响。肘部优美流畅地划向空中,从拇指开始静静地依次入水。不慌不忙。这种泳姿基本的主旨是集中jīng力保持平静。但不管泳姿多么相似,那都不是灰田。不久男子结束游泳,爬上池边,脱去黑色泳镜和冰帽,用毛巾哧哧地擦着短发走开了。他长了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感觉跟灰田完全不同。
作就此作罢,不再游泳,去更衣室淋浴,然后骑车回家。吃着简单的早饭,他想,灰田恐怕也是堵在我心里的事物之一。
去芬兰旅行的休假手续没有遇到问题。他的带薪休假几乎从未用过,就像屋檐下冻凝的雪堆那样高高堆积。只有上司露出诧异的神情,“芬兰?”仅此而已。高中时的同学住在那里,是去看她。他解释道。而且我想今后也不太有机会去芬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