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说些什么?”沙罗问。
我们那时候都说些什么?作想了片刻。但根本想不出说过什么。分明是长久而热切地、推心置腹地聊过天呀……
“我想不起来了。”作说。
“真怪。”沙罗微微一笑。
“到下个月。现在的工作就告一段落了。”作说,“等有了头绪,我想去一趟芬兰。已经跟上头说好了,请假不会有问题。”
“确定日期后,我想我可以帮你制订旅行计划。比如说订机票和房间之类。”
“谢谢你。”作说。
她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用手指摩挲着杯口。
“你的高中时代是什么样子?”作问。
“我是个不起眼的女孩。进了手球部。不漂亮,成绩也不是会受表扬的那种。”
“你不是在谦虚吧?”
她笑着摇摇头。“谦虚也许是了不起的美德,但跟我不太相称。说实话,我是个毫不起眼的人。我大概跟学校这种体制合不来。从没赢得老师的欢心,也没受到低年级学生的崇拜。男朋友什么的更是连影子都没有,被顽固的青chūn痘惹得心烦。有威猛乐队全部的CD。穿着妈妈买的白色棉内裤。但我也有过几个好朋友。两个。虽然不像你那个五人小团体,远没到紧密的共同体的程度,但也能敞开心扉说说心里话。也许正因为这样,我才能平安无事地度过不起眼的少女时代。”
“现在还常常跟朋友见面吗?”
她点点头。“嗯,我们现在仍然是好朋友。她们俩都结婚了,有了孩子,所以不能经常见面。但偶尔也一起吃饭,滔滔不絶地聊上三个小时。各种话题,该怎么说呢,相当口无遮拦。”
侍者将柠檬蛋奶苏和意式浓咖啡送上桌。沙罗吃得很专注。看来挑选柠檬蛋奶苏是对的。作来回看着她的模样和意式浓咖啡升腾的热气。
“你现在有朋友吗?”沙罗问。
“我想,现在没有称得上朋友的人。”
唯有名古屋时代的四个人,对作来说是真正称得上朋友的。之后有过很短的时期,灰田是与之相近的存在。此外就一个也没有了。
“没有朋友,你不寂寞吗?”
“怎么说呢?我搞不清楚。”作说,“就算有,我想大概也不能口无遮拦地说心里话。”
沙罗笑道:“女人在某种程度上是需要这东西的。当然,口无遮拦地说心里话只是朋友的一部分功能。”
“那当然。”
“先不提这个了。你不吃点蛋奶苏?可好吃了。”
“算了。还是你自己吃完最后一口吧。”
沙罗珍惜地把剩下的蛋奶苏吃完,放下叉子,用餐巾仔细地擦净嘴角,想了一下,接着抬起脸,隔着餐桌看著作。
“喂,现在去你家行吗?”
“当然。”作说,随后举起手,向侍者要账单。
“手球部?”他问。
“这事我不想提。”沙罗说。
两人在作的家里紧紧相拥。能再次拥抱沙罗,她再度给自己这样的机会,作十分开心。两人在沙发上相互爱抚对方的身体,然后上了chuáng。她在薄荷绿的连衣裙下,穿了一条小小的黑色蕾丝内裤。
“这也是妈妈买的吗?”作问。
“傻瓜。”沙罗笑了,“这当然是自己买的。”
“青chūn痘也不见了。”
“当然啦。”
她伸过手来,温柔地握住作变硬的yīnjīng。
然而过了不久,正打算插入时,它却失去了足够的坚硬。作是生来头一次经历这种事。他困惑不已,慌了手脚。周围的一切都奇妙地安静下来。耳朵深处静谧无声,能听见心脏gān涩的搏动。
“这种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沙罗抚摸着他的后背,说,“静静地抱着我就好。不要胡思乱想。”
“我搞不懂。”作说,“这阵子明明一直在想要好好抱抱你。”
“弄不好是期待过度了。你这么真挚地想着我,我当然很高兴。”
两人光着身子在chuáng上紧紧相拥,久久地彼此爱抚,但作没有恢复足够的坚硬。终于到了她该回家的时间。两人默默地穿上衣服,作把她送到车站,一边走一边为事情不顺利道歉。
“这种事情无所谓的呀,真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沙罗温柔地说着,握住了他的手。小小的、温暖的手。
应该说点什么,但没有词句浮上心头。他静静地体味着沙罗手上的触感。
“你大概是觉得困惑。”沙罗说,“回名古屋,跟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见面,一下子弄清了许多事,所以你被搅胡涂了,不知所措。只怕比你感受到的还要厉害。”
是有些张皇失措吧。封闭多年的门打开了,一直刻意回避的诸多事实一下子刮进来。那些完全不曾预料到的事。它们还没有在他的内心找准顺序,找到存身之地。
沙罗说:“有些还无法理解的东西堵在你心里,阻挡了原来自然的水流。我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
作想了想她的话。“我心里的疑问,并没有因为这次名古屋之行水落石出。是吗?”
“是的。我是这样觉得。但说到底,这只是我的感觉。”沙罗表情严肃地想了一下,补充似的说,“也许正因为这次搞清了几个事实,反而让剩余的空白的意义更重要了。”
作长叹一声。“我是不是把不该掀开的盖子给掀开了?”
“说不定一时半刻还真是这样。”她说,“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的摇摆和反复。但你至少朝解决问题迈出了一步。这一点很重要。我想,这样坚持下去,就一定能找到正确的碎片来填埋空白。”
“但是,可能要费很长时间。”
沙罗紧紧捏了捏作的手。力量出乎意料地大。
“哎,用不着急于求成。慢慢来好了。我最想知道的,是你今后有没有跟我长久相处的意思。”
“当然有。我想跟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真的?”
“不骗你。”作坚定地说。
“那就不要紧。反正还有时间,我可以等。而且我也有那么几件事需要解决。”
“有那么几件事需要解决?”
沙罗没有回答,脸上浮出谜一般的微笑,随后说:
“尽早去芬兰看看黑吧。开诚布公地跟她谈谈。她肯定会告诉你一些重要的事。非常重要的事。我有预感。”
从车站独自走回家的路上,作脑海中充满了不着边际的思绪。有种奇妙的感觉,彷佛时间的水流在某处分岔,变成了两股。他想着自,想着灰田,想着沙罗。过去与现在,以及记忆与情感,平行而均等地向前涌流。
我内心也许潜伏着某种乖戾扭曲的东西,作想。正如白所说,也许我还有一张光凭表面这张脸无法想象的真面目。就像永远处于黑暗中的月亮背面。也许我在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情况下,在另一个场所,在另一种时间性中,真的qiángjian了白,深深地撕裂了她的心。凭借bào力卑劣地gān了这种事。而且有朝一日,也许那yīn暗的背面终将凌驾于表面之上,把它完全吞噬。红灯时,他差点就要横穿人行道,被踩急剎车的出租车司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