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罗为他选了市中心一家古典雅致的宾馆。在英俊的金发侍者引领下,乘坐摇摇晃晃的古董电梯,入住四楼某个房间。有古老的家具和一张很大的chuáng,褪色的墙纸上描画着细巧的松叶图案。浴缸是旧式的老虎腿,窗户是上下开合的,配有厚厚的帷幕和薄薄的蕾丝窗帘,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怀旧气息。从窗口可以俯瞰中央行驶着绿色有轨电车的宽阔大街。让人心平气和的房间。尽管没有咖啡机也没有液晶电视,反正他也不用那些东西。
“谢谢。这房间就可以。”
作对侍者说,递给他两枚一欧元硬币当作小费。侍者微笑一下,像聪明的猫咪般静静走出房间。
洗完澡换好衣服,已经是huáng昏时分。窗外却像正午一样明亮。天空清晰地浮着半只白色的月亮。望去像一块用旧了的浮石,被谁扔到了天上,因为某种缘由滞留在那里。
下楼来到大堂,向大堂经理桌前的红发女子要了免费的市内地图,然后说了沙罗她们旅行社驻当地的事务所地址,请她用圆珠笔标上记号。那家事务所与宾馆只隔三个街区。他听女经理的建议,买了市内公jiāo车、地铁及有轨电车通用的jiāo通卡,请教了相关的乘坐方法,还要了张线路图。她大约过了四十五岁,长着一双淡绿色的眼睛,和蔼可亲。和年长的女性jiāo谈,作的心情会变得像平日一样从容自然。看来在世界各地都一样。
在大堂一隅的安静处,用在机场买的手机往市内黑的公寓打了电话。电话是录音状态,传出一个声音粗重的男人用芬兰语说的约二十秒钟的录音。最后有信号声,好像可以往里面录信息。作一声不响地挂断电话。稍过片刻再拨这个号码,同样的情况又重演了一遍。录音里大概是她丈夫的声音。内容自然听不懂,但有种说不出的明快和积极。是没有不满、生活富裕的男人发出的健康的声音。
作挂掉手机,放进口袋里。再一次深呼吸。有种不太妙的预感。黑现在可能不在家。她有丈夫和两个孩子。眼下正是七月。没准真像沙罗说的那样,全家暑假出游,去马霍卡岛玩了。
时针指向六点半。沙罗告诉自己的旅行社事务所肯定关门了。可是试试又不会吃亏。再次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那家事务所的电话号码。跟预想相反,事务所里还有人。
一个女人用芬兰语说了句什么。
“请问奥尔加小姐在不在?”作用英语问。
“我就是奥尔加。”那位女子用发音纯正的英语答道。
作自报姓名,说是沙罗介绍来的。
“啊,多崎先生,沙罗对我说过你的情况。”奥尔加说。
作说明了现状。是来见朋友的,可她家里的电话设为录音状态,自己听不懂里面的芬兰话。
“多崎先生,你现在在宾馆里吗?”
是的。作答道。
“现在事务所正好下班。三十分钟后我去你那里。能在大堂见面吗?”
奥尔加身穿瘦瘦的牛仔裤配长袖白T恤,是个金发女郎。大概过了二十五岁。身高一米七左右,脸蛋胖乎乎的,气色很好。给人一种出生于富裕的农家、同温良聒噪的鹅儿一起长大的感觉。头发拢在脑后,肩挎黑色漆皮包。像邮递员一般姿势端正,大步走进宾馆大门。
两人握手后,并排坐在大堂中央的大沙发上。
沙罗多次来过赫尔辛基,每次都是跟奥尔加一起工作。两人不单是工作上的伙伴,奥尔加私下里对沙罗也有好感。
“好久没见到沙罗了,她好吗?”她问。
很好。工作好像很忙,总是飞来飞去。作答道。
“她在电话里说,你是她要好的私人朋友。”
作微微一笑。要好的私人朋友。他在大脑中重复。
“只要能办到,我很乐意帮忙。有事尽管跟我说好了。”
奥尔加盯着他的眼睛,笑嘻嘻地说。
“谢谢你。”
他觉得像是在接受评估,观察他是否配做沙罗的恋人。好歹能有个及格分就好。他暗忖。
“我来帮你听听那段录音。”奥尔加说。
作拿出手机,按下黑家里的电话号码。奥尔加从包里取出草稿纸和细细的金色圆珠笔,放在膝盖上。听到电话通了,他把手机递给奥尔加。奥尔加神情认真地聆听录音,迅速记下需要的信息,然后挂掉电话。一看就是个心灵手巧、jīng明能gān的女子。跟沙罗大概谈得来。
“录音里的声音好像是她丈夫的。”奥尔加说,“他们全家上个
周五离开赫尔辛基的公寓,到夏季别墅去了。要到八月中旬才能回来。他留了那里的电话号码。”
“那地方远吗?”
她摇摇头。
“不知道地点在哪儿。听录音只知道是在芬兰国内,还有这个电话号码。我想大概可以打电话询问地址。”
“要是能麻烦你帮这个忙,就太好了。不过我有个请求。”作说,“打电话时,别把我的名字说出来。可能的话,我想不事先通知,直接去看她。”
奥尔加脸上微微浮出好奇的神色。
作解释道:“她是我高中时代的好朋友,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我猜她根本没想到我会来看她。我想忽然去敲她的门,让她大吃一惊。”
“突然袭击呀。”她说,随后在膝盖上摊开双手,“那很开心啊。”
“要是他们也觉得开心就好啦。”
奥尔加问:“她是你以前的恋人吗?”
作摇摇头。
“不,不是那样。我们属于同一个友人团体,仅此而已。但我们关系很好。”
她微微歪了歪脑袋。
“高中时代的朋友很难得。我也有个高中时的朋友。现在还经常见面聊天。”
作点点头。
“你的朋友跟芬兰人结婚,来到这里。而你跟她很久很久没见面了。是这样吧?”
“已经十六年没见面了。”
奥尔加用食指揉了几次太阳xué。“明白了。我不说出你的名字,想办法把地址问到手。让我来想个好主意。你能把她的名字告诉我吗?”
作把黑的名字写在草稿纸上。
“你们的高中在日本哪座城市?”
名古屋。作说。
奥尔加再次拿起作的手机,按下录音里报出的电话号码。铃声响过几下,对方接起了电话。她用芬兰语彬彬有礼地跟对方jiāo谈。她在解释什么,对方也在提问,她再次简短地说明,口中几次提到惠理这个名字。几个来回后,对方好像终于理解了。奥尔加用圆珠笔在草稿纸上写了些什么,然后郑重地向对方道谢,挂断电话。
“非常顺利。”奥尔加说。
“太好了。”
“他们这家人姓哈泰宁。丈夫叫爱德华,在赫尔辛基西北方一个叫海门林纳的城市郊外的湖边有座夏季别墅,他们在那里度夏。当然惠理和孩子们都在一起。”
“没说出我的名字,你是怎么问到这么多的?”